沈云英最终与薄钰玉成了好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安国的心也渐渐淡了下
来,最后干脆让沈云英带领一千步军驻扎麻涌岛,与薄钰夫妻两人都在岛上住,也算是一段佳话。
一个月后,岭南的暑气慢慢袭来,这日,李安国正在书房里打盹,他现在的
亲兵头子,原梅山的一个书生、安国军首届武举的第十名,现如今是李安国的亲兵总管叫秦峰的叫醒了他。
“大都督,张知府过来了”
李安国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挂钟,还不到中午两点,这张家玉怎地过来了?
“大都督,没打扰您歇息吧”
李安国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元子此来何事?”
“大都督,我听说了一位大才,正在广州城中,一听之下便急着向大都督禀报来了,竟然忘了时辰”
“哦?无妨,是何人才?”
只见张家玉眉飞色舞,“大都督,此人不禁家学渊源,精通典籍,还会西夷语言,精通算术、天文之学”
“哦?”,这下李安国一下全醒了,在他脑海里,有宋应星、奚鼎铉、薄钰三人辅佐他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在何处?”
“大都督莫急,下官还是从南海县令那里得知的,此人以前在县令家里做西席,大都督您占领广州后此人心灰意冷便遁入空门,如今是城北白云寺的佛门弟子”
“原来是这样”,李安国一听便失去了兴趣,既然对安国军无意,自己倒不用去凑没趣。
“大都督”,只见张家玉正色道:“此人与我是同年,当年在北京时我是翰林院庶吉士,他是翰林院检讨,还是永王、定王的师傅……”
一听此话,李安国突然想起一人。
“赶紧去白云寺!”
张家玉笑道:“下官就知道普通的儒生不会入大都督的法眼,不过此人确实非凡”
李安国带着张家玉、秦峰以及二十名亲卫骑马朝城北走去,不多时便来到白云山脚下。
山上设有三处小的城堡,正好设在白云山的凹陷处,是广州城北的屏障,而白云寺就在正中间的那座城堡附近,半山腰处。
来到白云寺下面,李安国不顾秦峰的劝阻,只带了张家玉和他,一共三人沿着上山的石阶拾级而上。
小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白云寺,广州城里此时有大的寺庙三座,白云寺便是其中之一。
三人都是便服,来到大雄宝殿面前时见到一位小和尚,张家玉说道:“这位小师傅有礼了,我等是前来拜见宏智法师的,烦请通禀”
“宏智师兄?你等稍候”,那小和尚见三人都器宇不凡,也不敢推脱,便进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只见小和尚领出来一位约莫三十余岁的和尚,只见那人面容憔悴,双眉紧皱,似乎有百幅愁肠郁结在心里。
那人甫一见到张家玉吃了一惊,不过瞬间便平定下来,“诸位施主,见贫僧有何事宜?”
张家玉笑道:“密之,我是元子啊,你不认识我了?”
“阿弥陀佛”,那人却是双手合十唱了一喏,“贫僧宏智,什么元子、密之,一概不知”
“你!”
李安国笑着将张家玉挡住,“这位大师,相见便是缘分,何不请我等进去一叙?”
那人见张家玉对此人恭恭敬敬,又生得眉清目秀,隐隐有些知晓此人是谁了,见他如此说,也不好推脱。
“各位施主,随我来吧”
众人进到那人的房间,只见房内不像禅房,倒似书房,书架上书籍累累,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正摊开了一张白纸,旁边的砚台幽幽,上面搁着一支毛笔,笔尖温润,可见此人方才正准备提笔写字。
李安国笑道:“大师,可否让我写一幅字?”
那人虽不知李安国是何意,不过还是伸手表示了一个“请”字。
李安国仔细想了想,挥毫泼墨写下了十个字。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李安国的字体龙飞凤舞,宛若龙蛇,挥挥洒洒,那人先是一喜,不过在看了那几个字后便怒道:“施主莫非是来消遣于我?”
李安国微笑道:“非也,既遁入空门,自当幽寂禅定,心无旁骛,何必布置书房,为何满目忧色?我看师傅是尘缘未了,故有此说”
那人一听,半晌未语,最后一声长叹,“被施主说中了,好吧,我等坐下喝茶吧,师弟,去沏一壶好茶来”
张家玉说道:“密之,你这是何苦?”
那人幽幽地叹道:“神京沉沦,先皇殉国,金枝玉叶消散无踪,我作为二王的师傅还苟活至今,岂不悲哉?”
其实当时张家玉也不光彩,还主动投靠了李自成,听闻此话不禁脸色一红,便也沉默起来。
李安国说道:“看来师傅还是有些向往辛稼轩的那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了”
那人摇摇头,“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与稼轩公相比”
“错!”,李安国整整衣袖站了起来,“以我观之,此时情形与稼轩公当时何其相似,当时金人的铁蹄肆掠江北,如今金人之后仍然肆掠江北,凡是有志之士,当提三尺长剑,振臂一呼,以驱逐鞑奴,拯救百姓、恢复中华为己任,此行方是大丈夫所为”
“若是人人皆遁入空门,或隐居南山,自己是好了,奈苍生何?奈天下何?”
他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秋水雁翎刀,用指头弹了弹,工部为他特制的钢刀发出“铮铮”的正音,并大声吟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他再次剽窃此句时,用了后世诗朗诵的方式,语气抑扬顿挫,加上他那圆润悦耳的声音,众人听了不禁悠然神往。
李安国吟罢此句,见到那人嘴巴张了张,心里明白他此时想要说什么。
“先生,可知天下为何有唐宋明?”
那人嗫嚅道:“兴旺更替,自然有之,难道其中还有道理?”
李安国道:“我刚才所说少了一朝,你等自然知晓是何朝,纵观古今,除去此朝,大多数还是汉家的天下,或还有汉家的半壁,宋之代周,没有人说他不好,明之代元,更是人心所向,不过元之代宋却是我汉家儿郎心中大耻!”
“我知晓先生刚才想说什么,无非是闯营攻陷了北京,你等耻于从贼,而我又是西营的出身”
“我却要说这大明不得不亡,士绅烈火烹油,小民哀鸿遍野,亡是一定的,无非时间早晚而已,正如史籍所昭示的那样,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如果取代他的是一个更好的朝廷,内能安抚百姓,使其各安其业,其乐融融,外能抵御外辱,平定天下,为何不箪食壶浆以迎之?”
“何况礼记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此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某一姓之天下,某一姓之天下,若是道德沦丧,阴阳失衡,自然被某更好的天下所取代,何必如丧考妣,婉转哀泣?”
那人嘴巴又张了张,半晌才说道:“你就如此笃定自己能取得天下,取得天下之后又能治好天下?”
李安国道:“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信,何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我等刚刚在广东境内清丈田亩,划分田地,厘清两册,又在全境扫黑除恶,如今的广东已不是以前的广东,至于早已纳入安国军麾下的湖南、江西等地更是蒸蒸日上,一日千里”
那人又道:“我不过以前是一名普通的读书人,侥幸中了进士,也不过泛泛,听闻安国军俘获的名臣大将无数,最后都放了,何须在区区身上花费时日?”
李安国摇摇头,“你与其他人不一样,我所重者,乃学贯中西之辈,先生既通典籍,又涉西学,听闻于数学、天文、物理都有涉猎,更与西人传教士有些来往,这些人不会拘泥于故纸堆,眼界自然开阔一些”
“方今天下,我中华自有几千年的传承,不过在数学、物理、奇淫巧技一途已经有些落后于西方了,相信先生与传教士的往来谈吐中已经明白了这些,如今只有敞开胸怀,虚心接纳彼等之学说,中华方有重新崛起之时,若是让满奴窃取了天下,彼等不堪更甚大明,岂不辜负了我大好的汉家儿郎?”
“你如此重视西学?那中国之学……”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凡是闭门之学,必定渐渐衰败,只有胸怀广阔,海纳百川,方能博采众长,依我来看,有八字可为我等共勉”
“愿听其详”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那人听了此言双目紧闭,半晌终于睁开了双眼,李安国再看时,只见他眼里似乎少了一些哀愁,多了一些清澈,神色也淡定了许多。
“在下若是投效安国军,能授何职?”
“先生中西学说都颇为精通,当主持礼部,大兴教育,沟通外夷,听闻先生与毕方济有些来往,当知这些传教士都是大学毕业,此大学非彼大学,我准备在礼部下面兴建一所中国自己的大学,学制效仿西夷,先生可为礼部尚书兼大学的校长”
“啊?!”
这时连张家玉在内都有些惊呆了,他想到了李安国会重用此人,却没想到会重用到这个地步,一上来便是部堂的首席兼国子监祭酒!
那人眼睛隐隐有些湿润,声音也有些哽咽,“大都督学贯中西,文武双全,竟对区区如此看重,我方以智若是还拿捏作态,当非人子,愿在大都督麾下效犬马之劳”
“好!”
李安国与张家玉对望一眼,二人皆是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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