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零距离和薛静在一起，刘信意外发现自己竟没了从前那种怦然的感觉，心跳没有加速，脸也没有变红，头脑异常清醒，好像怀里并不是薛静，而只是一般朋友，甚至只是一只猫一只狗。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出神，场景貌似很和谐，但无论是刘信还是薛静，都已觉察出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是谁也不能也不肯戳破这层窗户纸。
时间会说明一切。
过了不知多久，刘信被人推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低头看了看薛静，她也正在梦中，小心地把她叫醒，然后看了眼周围，白管事的笑脸首先映入眼帘。
“你终于醒了，我们掌柜的等了好一会儿了。”白管事笑吟吟地说。
刘信很快就被白管事旁的人抓住了眼睛，这人端坐在椅子上，正在看刘信，表情似笑非笑，五官很端正，眉毛胡须也是修剪的一般工整，眼神尤其让人印象深刻，像极了汪洋大海，既觉风平浪静，又仿佛随时波涛万丈。
“看你们满脸疲惫，本想让你们多睡一会，但时辰不早了，很快就会有客人到这里，所以不得不叫醒你们，希望没有搅坏你们的好梦。”
这人的声音也异常沧桑，即便第一次听到也能感知到他丰富的阅历。
白管事恭敬地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莫掌柜。”
薛静也醒过来了，听此介绍，欢喜地说：“您就是莫掌柜，我们有事想请您帮忙。”
莫掌柜微笑道：“小姑娘倒是直接，好，你们二位随我来吧，咱们借一步说话。”
白管事恭敬地送三人离开，薛静搂着刘信的胳膊低声说：“哥哥，这位莫掌柜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也许可以帮我们找到独孤姑娘。”
莫掌柜把他们引到了自己办公的地方，吩咐清洁的工人在门外等候，连自己的贴身助手也暂时离开，于是偌大的房间只有莫掌、刘信和薛静三个人。
“随便坐吧。”莫掌柜边说边煮起了茶。
二人坐定，莫掌柜拿出那枚竹签问道：“炎大人别来无恙吧？”
刘信说：“他老人家身子骨挺硬朗的。”
莫掌柜笑了出来，这次笑得非常用心，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莫掌柜又问。
薛静看了眼刘信，羞涩地说：“我们自小便相识了。”但说完就意识到失言了，显然莫掌柜不是关心自己和刘信的关系，而是问的炎朗，尴尬之情瞬间染红了精致的脸蛋。
莫掌柜哈哈一笑，并未介怀，反倒流露出几分慈爱。
刘信接着说：“那个……我们是在静心堂初次碰面，之后在城外，得知我们要进州城，他给我们这枚竹签，说是如果需要帮助，只管找带着这枚竹签去溢香斋找你。”
莫掌柜问道：“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刘信点了点头，莫掌柜叹道：“炎大人于我有恩，恩情重似高山，我一直图谋回报他，但他从未接受，甚至对于过去的事绝口不提，几年前我有幸见过他一次，当说起当年的事，他却表示早忘了，还劝我不要总是活在过去。”
说到这里，莫掌柜忍不住打断了自己的话茬，点评道：“炎大人真是当世罕见的高人雅士，他不但救我性命，还教我生存的本领，甚至让我的精神世界也变得清明起来。”
刘信附和道：“虽然我对他了解不多，但莫掌柜的评价并不过分。”
莫掌柜接着说：“他可以不计较，但我绝不会忘怀，所以我特别从空尽山寻得良木，刻了十几枚竹签，托人转交给他，并承诺，无论刀山火海，只须见此信物，莫某人一定慷慨奔赴，在所不辞。”
刘信说：“莫掌柜也是令人钦佩。”
莫掌柜说：“可惜，炎大人当时就回信说，权且留下一枚作纪念，其他竹签已尽数焚毁。”
薛静一旁唏嘘不已，莫掌柜一脸愧疚地说：“一晃几年过去，却再也没见过那枚信物，近来又听说炎大人已到退休的年龄，官方也难寻到他的行踪，他的去向成了一个谜。”
刘信的表情十分复杂，自顾自地说：“如此珍贵的东西，他却随手交给只见过两面的人……”
莫掌柜说：“炎大人识人极准，既然他选择相信你们，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无论你们要我做什么，等此事一了，还请带我去见见他，岁月不饶人，他在任上又得罪了不少奸邪之辈……”
他没有说下去，但刘信已听出他的意思，是担心还没报答恩情，恩公就与世长辞了，那可让人抱憾。
“炎大人吉人天相，自会长命百岁，如果可以的话，晚辈当然乐意让你们故人重逢，但炎大人行踪不定，晚辈也说不准在哪里能找到他，所以恐怕还要看炎大人自己的意愿。”刘信真诚地说。
莫掌柜说：“不错，到底还要看炎大人的意愿，小兄弟怎么称呼？”
刘信介绍了自己，莫掌柜又说：“以你的年纪，在我面前能如此从容不迫，实属不易，炎大人的眼光一如既往地令人佩服。”
刘信连忙谦虚几句，莫掌柜说：“不知道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刘信与薛静对视一眼，薛静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对莫掌柜说：“我们是来找一个朋友。”
听完了他们的一番诉说，莫掌柜起身踱了几步，负手望向窗外，阴沉着脸说：“天声镇和酉日州早就被姓毛的和姓祝的搞坏了，这两人还是连襟，来往密切，近几年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两名听众正是受害者，听到这些话，神色黯淡，心情一下迭到谷底，薛静握着刘信的手更加用力了，问道：“难道就没有人管吗？没有人告诉楚天君吗？”
莫掌柜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触动了两个年轻人的心事，脸色和缓下来，微笑着说：“很多事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他们一只遮天，消息未必能送出去，而且即便送出去，也未必到楚天君的耳朵里，就算到了楚天君的耳朵里，总需要时间审查，但有那个时间，这两人足够消灭证据，颠倒黑白，到最后，也未必会有实质的处罚。”
薛静听到近乎绝望，抱着刘信说不出话，刘信问道：“难道就任由坏人在世间作恶吗？”
莫掌柜叹道：“你们的心情，我非常能理解，我相信在这州城之中，恨不得生吃祝新京的，大有人在，但现实有时就是这么残酷，并不能尽如人意，况且不单是他们，就算百姓之中，也越来越不那么单纯可靠，那天我在街上就听身边的年轻人议论，说是做一个好人未必能得到好报，但做一个坏人一定可以很快活，当时我就想，如今学堂遍地，各地思想教育工作抓得何其严格，但好像人心还不如二十年前。”
刘信说：“所以逐心教才会这么受人追捧吧。”
莫掌柜警醒地看了眼门窗，低声说：“到了外面切不可提及这三个字。”
刘信说：“我在路上曾碰到过他们，也许……他们是对的。”
莫掌柜说：“邪魔歪道而已，你们断不能受其蛊惑，正义总会得到伸张，但不是靠这种方式，真等到天下大乱，饿殍遍地，所有被它牵着鼻子走的人，终于悔不当初，可是真到那时候，一切都悔之晚矣。“
刘信说：“是啊，正义总会得到伸张，就是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让所有好人保持克制，但坏人呢，又有什么来克制他们？“
莫掌柜坐到他的对面，耐心地说：“刘兄弟，我知道你们的经历并不让人愉快，但你们不能因此就自暴自弃，你要相信这世终归是好人多。“
刘信不想再谈，沉默以对，莫掌柜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这就派人去找线索，一定尽快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但在好消息传来之前，就委屈你们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吧。“
刘信郑重致谢，莫掌柜临走交待：“有什么需要就找白管事，我会放他一天的假，专门听你们吩咐。“
刘信再三感谢，心里老大不好意思，看着莫掌柜的背影，叹了口气。
薛静问道：“哥哥为何叹气？“
刘信说：“莫掌柜是个好人，刚才我不该那么说的。“
薛静说：“可是我觉得哥哥并没有错，也许就该让逐心教……“
话音未落，白管事匆匆而来，笑嘻嘻地说：“聊什么呢，走吧，我带你们去客房休息。“
薛静看到他，心情也舒畅了许多，问他：“白大哥，你们掌柜的叫什么呀，感觉他好酷呢。“
白管事说：“莫问。“
薛静撇了撇嘴，说道：“切，不问就不问，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
白管事笑道：“小姑娘误会了，我们掌柜的就叫莫问，嘿嘿。“
薛静恍然，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呀白大哥，怪我脑袋瓜不好用了，不过，莫掌柜的名字也这么酷酷的。“
白管事说：“我们掌柜的可是传奇人物，以后慢慢你们就了解了。“
三人转到客房，安排妥当之后，刘信却觉睡意全无，对白管事说：“我们素昧平生，来此叨扰，实在有愧，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给你们干活吧。“
白管事笑道：“虽然呢我也不知道你们和我们掌柜的什么关系，但掌柜的特别交待要照顾好贵宾，我哪敢让你干活呢。“
刘信仍旧锁着眉头，白管事又说：“好了，你要是睡不着，就到院子里四处逛逛，我们这院内景色可是不错。“
刘信没办法，只得点点头，白管事这才满意地离开。
薛静已躺到床上，冲刘信挥手说：“哥哥快陪我一起睡吧。“
这么暧昧的话若是搁在从前，刘信早就又羞又喜了，但此刻听来却出奇地平淡。
“你先睡吧，我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还是下楼找点事情做，不能白让人家帮咱们的忙。“刘信坐在床边说着。
薛静一脸幸福地枕在刘信的腿上，娇滴滴的声音说：“哥哥最好了，哥哥放心，独孤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但愿如此吧。“刘信有气无力地回道。
过了一会儿，薛静也没有再说话，均匀的呼吸声告诉刘信，原来她已睡着了，刘信小心地把她挪到枕头上，轻轻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又站了好一会儿才往楼下走去。
院内的景色确实不错，但刘信无心欣赏，而是观察着来往的行人，这种感觉很奇妙，身处一个新的环境，看着新环境里陌生人的生活状态，有时既陌生又熟悉，既有趣又伤感，考虑到自己也没什么归属，好像被世界遗弃一般，悲伤的情绪总是难以抑制。
这时一个婀娜的身影牢牢地吸引住他，远远地看去，那人应该是溢香斋的工作人员，正端着两盘菜快步移动着，很快就经过刘信跟前，但她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两盘菜上，并没有看刘信。。
即便如此，刘信还是看得出神了，在姑娘经过他身前的那一刹那，心跳骤然加快，好像随时从嗓子眼跳出来一样，脸上也觉有些火热。
虽然略带愧疚，但刘信还是很享受这种久违的滋味，目不转睛地盯着送菜的姑娘，直到她消失在楼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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