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太可太聪明了，李亦能看出来。
她眼里因为何老爷子的死而流露出来的悲痛不是在作假，可即使这样，也不妨碍她保持自己的机敏。
所以何淑娥当初到底是怎么和老花太太不对付的？
明显不是一个段位的啊。
等等，李亦突然想到，何淑娥到底几岁？
她死的时候，父母健在，正值壮年，他哥从她的描述上，也应该是正当少年时，所以在何淑娥的印象里，老花太太才会暗恋倒追她哥，却没有得逞。
也就是说，在何淑娥的记忆力，她根本就没活到何老爷子结婚。
可何淑娥在他面前表现的，抛开最开始磨合期流露出来的小孩儿心性，之后的相处，她更像是一个长辈。
慈爱，关心，妥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对……那个时候他纠结于班主任的家访电话。
然后何淑娥因为要变化声音，扮作长辈给他打掩护。
外表瞬间老了二十多岁。
自那之后，何淑娥仿佛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
她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个长者，她开始变得沉默，她不在傻乎乎的卖蠢。
他就以为，那是她死时的真实年龄。
“大娘，何淑娥死的时候，是多大？”李亦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老花太太也不再纠结于他的称呼。
她真的在努力回想，然后，磕磕绊绊的说：“大概，十六七岁吧。”
李亦猛的转头盯住何淑娥，很好，这个小骗子!
不对……
何淑娥好像一直都没说过自己死的时候，是多大，他们说她年纪大了，也是说如果活到现在。
年纪会很大了。
可他们都忘了，何淑娥死的时候，或许很小，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何淑娥一直维持着自己年轻的外表，不是因为臭美，而是她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他以为的伪装，才是真正的原貌，他以为的原貌，那上了年纪的外表，才是何淑娥的伪装……
所以何淑娥总是办着一些蠢事，她总是不稳重，性格跳脱，她最开始不喜欢何婶这个称呼，她说她不适应那个上了年纪的外表，所以变了回来。
这么可能适应，她从没有经历过那个岁数!
可她为什么从不否认他们的话？
何淑娥没想到李亦会突然问她的离世年龄，在一边嗫嚅着不敢吱声。
“有什么问题吗？”老花太太又问了一句。
李亦重新看向老太太，他总觉得，何淑娥和这老太太中间好像有挺多事呢。
不然一直挺清明的老太太，刚才说何淑娥年纪的时候，磕巴什么？最开始提何淑娥还崴脚了。
“大娘，你要知道，现在丢的是何老爷子的尸体，无论我们是谁，我们和何老爷子都没有关系。
哪怕现在，我们的确是在找，那看的也是何淑娥的面子。”
阿姐说的很认真，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套路过，即使对方上了年纪。
可……她还是不喜欢。
老太太愣了一下。
她明白面前刚才说话这少年的意思。
他们找老何，是因着何淑娥，可何淑娥已经死了，他们可找可不找，全凭道义。
可自己得知老何丢了，找老何，只为了自己……可就连这件事，她都想用来换取什么……
她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午后，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所有人都很年轻……
她一直喜欢的少年，突然在她回家的路上堵住了她，他声音不大，她却把他当时说的话记了一辈子。
“如果你连喜欢我，都是要怂恿我懦弱的妹妹，通过威胁废物一样的她。
来告诉我，来试探我的态度，那你这个人，岂不也是个废物？
或者说，你连废物都不如，连说个话，都不敢自己开口。
我不喜欢满肚子心眼却只会躲在暗处的人。”
“大娘？”
许洋的声音把老花太太喊回了现实，老花太太下意识的抹了把脸。
拿着自己的小包就要起身。
浑浊的眼里是所有人看不懂的深沉。
“大娘？”许洋更搞不懂这老太太到底在想什么了。
老花太太看了一眼外边阴沉的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大娘实在是不知道老何能被他儿子藏哪。
但是大娘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我还知道一个地方，你们跟我来。
对了，你们有车吗？阴天可不好打车。”
看着突然干劲十足的老花太太，几人怔怔的点头，余粮抱着小王在前面带路。
他还是打着黑伞，老花太太感觉不到雨，只是疑惑的看了一眼余粮。
乔乔走路的时候拉着李亦的手：“余粮殡仪馆的司机今天为什么没把余粮丢下？”
李亦看了一眼余粮的背影，和那鸡毛掸子一样的猫尾巴。
想了想说：“大概等的是小王吧。”
如果只有余粮的话，肯定又把车开走了，别以为李亦没看着，刚才小王想偷跑，被余粮摁怀里那个死劲啊。
余粮这人，说他傻吧，其实在李亦看来，他只是不计较，别的东西，门儿清。
殡葬车上，老花太太抱着胳膊，她现在真是完全相信他们的话了，这群孩子胆儿也太大了!
她现在觉得身上凉嗖嗖的。
“大娘我们去哪啊？”阿姐问老花太太，自从自己刚才说完这老太太。
这老太太就跟突然开了窍一样，现在更是说风就是雨的不知道要带他们去哪。
老花太太回头看了一眼驾驶位：“我把地址告诉司机了，还得挺长时间才能到呢，你们别着急。”
车外一声炸雷，老花太太捏着包的手更紧了些，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坐在旁边的年轻人们，低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娘。”李亦突然喊了一声。
老花太太吓的一颤。
李亦眯起眼睛，觉得这老太太未免有点太过惊弓之鸟了，她到底在害怕什么？明明是她自己决定带他们去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可难道……那里有什么让她忌惮的？
“我们到底要去哪？还有，你总该告诉我们，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可一直都记着呢，老花太太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你们不用瞒着我。
还有她在何老爷子家，因为发现了什么，错过了什么，从而真真实实流露出来的愧疚和后悔。
李亦突然觉得，老花太太的难搞与别扭，简直就是老年版的何淑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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