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正庭春节期间陪着父母去了澳洲探亲,昨天回国,付明森接机的时候,偷偷告诉他,“老师,程西出了点事?”
贺正庭解西服纽扣的手一滞。
贺正庭很不君子的让付明森查过程西的出身,纯粹是好奇,丫头是怎么到程家的,又如何认识那么一个大咖位的明星。因为这个缘故,付明森也知晓了程西的一些私事,眼下他告诉贺正庭,纪东行因为这件事,微博热搜好几天没有下来。
“人没事?”贺正庭只关心程西的人身安全。
“我打过电话给她,她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大碍,具体我也不方便细问,不过她明天正式去桐城开工,想来应该没……吃什么亏。”
贺正庭脸色不太好,付明森措辞间,也尽力委婉了些。他知道老师的芥蒂,如果程西再出什么事,贺正庭估计真的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煞孤星了。
机场回去的路上,付明森给贺正庭报备了明日第一天开工需要见的几个客户,后座上的人听到桐城那家养老院招标案,“明天先去这家,其余的往后排。”
付明森后视镜瞟一眼老师,一副再明了不过的颔首,“好。另外,原总明天晚上有个私人聚会,他秘书打你手机几次都说你关机了,你明晚去嘛,我得回复那边。”
“去,”贺正庭应得很是爽快,“……”,他眯眼看车窗外S城一路的灰雾重重,想说什么,又没张口的趋势了。
贺正庭应酬完养老院招标案的相关负责人,一路微醺地阖眼靠在后座头枕上,司机提醒他,贺总要来的地方已经到了。
楚耀的这间酒吧,里里外外都是贺正庭设计的,他轻车熟路地往那间雪茄吧去,厢门口,贺正庭两只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唇角叼着支烟,袅袅的烟雾里,他眯着眼看梯架上立着的那人。
墙壁上,那个夏威夷女人的胴体大体有个轮廓出来,粗鄙蛮荒,却带着最原始且不可遏制的欲望。
梯架上勾勒描摹的人太过端正、认真,贺正庭也就远远地无声地站着,他确实需要些安静来想清楚一些事。
“贺总,哪阵风把你刮来了!”楚耀的一声揶揄客套,打断了这份宁静断章。
贺正庭回头招呼楚耀的同时,看到厢房里梯架上的人回头看他一眼。
“西北风,……,来看看进度,算算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结三期款。”贺正庭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右手,与楚耀握手,节后寒暄,那头的程西瞟一眼他们,没事人的继续手头的工作。
“我就知道,你这尊大佛,没经念,是轻易不下凡的。”
贺正庭任由楚耀称兄道弟地损了几句,又作为建筑总工程师,带着几分严谨地陪着楚耀再次巡查了各个角落,他腕表上的指针快到下午三点,贺正庭也懒得再与楚耀周旋,推脱晚上还有事,他得先回市里了。
临走前,他折回程西工作的包厢,晃晃梯架,“下来。”
“干嘛?”程西一脸茫然。
“这是你一个员工春节过后该对老板的态度嘛?”贺正庭一副没耐心的样子,再次催促她下来。
程西撇撇嘴,“是,贺总,春节快乐。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下来。”贺某人第三次发威。
没等到程西乖乖照做,他用力晃着梯子,脚手板晃荡得厉害,程西踩着阶梯想顺势下去的时候,贺正庭索性一把拽过程西的胳膊,想抱孩子似的,把她拖下来了。
程西闻到贺正庭一身酒气,裹携着烟草味,乌烟瘴气的,“您有什么指示?”她撇掉贺正庭拽着她两只胳膊的手。
“我指示了,你会照做嘛?”贺正庭故意挨近她一步,程西果断往后跳两步。
“如果贺总只是喝醉了找人磨嘴皮子,那就趁天色还好,早点回去吧。”程西想到什么,眉毛打结,“我记得你胃镜检查,医嘱让你戒烟戒酒的,贺总这是不想活的节奏了。”
“起码能比你活得长点,你一个小妮子,大半夜跑科技园区干甚,不知道那边路比人多,厂比路多,不想活就早点告诉我,起码不要便宜了那些个变态不是。”贺正庭半真半假地磕碜程西。
程西明显脸上有些难堪之色,“你喝醉了。”
“走,给你个还人情的机会。”贺正庭抓起程西的手,摘掉她手里的画笔,拽着她就往外面廊道里去。
“什么人情?”程西糊涂得很。
贺正庭戏谑一声,“哼,和我玩翻脸不认人这套?你还太嫩了告诉你!”贺正庭说,上次在医院他帮她搪塞掉兄长过余的甜蜜负担,因此在贺母那里,老太太已经认定了程西就是贺正庭的女友,这个时候,程西翻脸不认人,让贺正庭如何解释?
说他喜新厌旧?指不定要挨贺父一顿海揍。
说他被始乱终弃?那他贺正庭不要在这圈子里混了,栽在一个小妮子手里?!
“经你这么正反一说,我势必要和你绑在一起了?贺先生,脸是个好东西,请你务必要端正珍惜。”程西一路被他“挟持”着,跌跌拌拌地被他扯着往前走。
“嗯,从前我就是太要脸了,现在,不想要了,脸值多少钱一斤啊,笑话!”
程西瞠目结舌状,果真,人至贱则无敌。
“贺正庭,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很没男性光辉的知道嘛?你又何必和我搅和在一起呢,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无论年纪、身份、性格、工作,我们都不匹配。”程西突然一个反作用力,拼命地想站住脚步,前面的人用力的拽着她的手腕,腕口那寸皮肤火辣辣地疼。
程西态度很坚决,贺正庭只能随着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也惧无所惧地瞅着他,“我不谈身外之物,只谈感觉,你说我们不匹配,可是你中意的那个人,事实上也未必多登对啊,起码你们没有在一起。”
程西被他戳到了最痛的一处,“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离了那个程若航,就不打算过活了?”贺正庭瞧程西一下红了眼眶,心底不禁柔软,说到底,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思太直,不懂直中取,更不敢曲中求,就这么干巴巴地躲着,贺正庭宁可看不穿她的心思,起码这一刻,不会这么嫉妒唏嘘。
“回避一段不想面对的感情,没必要把自己缩到壳子里,反而该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人是很经不起怀念的,渐渐地,大浪淘沙,总会筛尽些人事,等某一天,你回过头来看,……发现那些横在你心里过不去的坎,其实不是山,只是座丘。”贺正庭松开程西的手腕,从大衣内衬里掏出块方帕,再正经肃穆的神色,替程西拭掉那颗在眼眶边际的泪,“当然,也有些砂砾是历久弥新的,那个时候豁达的眼界与心境,更能让自己活得畅快些,既然有些人事是注定躲不过的,那就不管天翻地覆,敞开自己的胸怀接纳他。”
程西憋闷了这些天的情绪,被贺正庭几句不咸不淡局外人的话彻底瓦解了,因为她知道,贺正庭是过来人,正因为他是过来人,程西才明白,他口里的那句“历久弥新”有多难,现实总归太惨淡,放了手,几转春秋,物是人非。
回首相看已化灰。
一时间二人思绪各怀心事地蔓爬开,
程西在试想,她也许过几年就淡忘了对程若航这份情怀;但也可能,她选择有些事烂在心里的同时,人也跟着腐朽了过去。
贺正庭在细细打量垂首的程西,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固执不言的眉眼,粉白娇嫩的一张脸,右边耳垂上,有枚小小的痣。
很好,她还活着。
与死相反,她鲜活地存在着。
下一秒贺正庭走近她一步,试图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说真的,你要记住,时时刻刻记住,要活着,活着才有打翻身仗的资本呀!”
程西被他的举动骇到了,他该是喝醉了,该是又把她当作林小姐了!
程西要挣脱掉贺正庭,后者不依,弱女生与常年健身的精壮男人比气力,天与地的悬殊。
贺正庭一手虚环着程西的腰,一手扶在她的脑后,围困住了她所有的视野,他自己却不经意侧目到廊道尽头某人匆匆而来的目光。
他站在他们二十步不到的距离,一格格窗棂把他身后微弱的自然光分散着,再折射到他身侧,贺正庭瞧不真清那人的面容。
可是他们彼此再熟悉不过对方的存在。
贺正庭随即抱程西的力道紧了点,死死地把怀里的人扪在心口上。
程若航终究胆怯了,他被姑姑浇得那杯冰水还在他的领口,未曾干透。
这一冬日激灵,好像让他暂时失去了些理智,才会一路驱车过来,他甚至想不到要和程西说些什么,只是凭着一腔孤勇,想抱住程西,来使自己平复一口如愿以偿的气,也不想她为自己再掉一滴泪。
可是近在眼前的人,他又怯步了。
因为他没把握,程西将来会不会后悔,而眼前的这位贺先生,无论程若航承不承认,都比他更适合程西。
起码,他们庭众前,互拥入怀,没什么苛责之言。
程若航大概了解了,姑姑想程西光明坦荡,名正言顺的心情。
他不能告诉程西,他想与她福祸相依,但起码希望她能活得自在无忧。
如果诚如贺正庭所言,没有过不去的坎,那么程若航宁愿退回他该守的位置。
廊道尽头处,微光之下的身影,稍稍一侧,抹身就走,丝毫没有犹豫的感觉。
程西这一秒,拼力挣脱了贺正庭的环抱,“疯了吧,才劝人是丘不是山,其实你自己根本也没翻越过来!”
贺正庭始终看着廊道那里,凄惶转淡淡的苦笑,不言不语,随程西气不打一处来的厌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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