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规起了个大早,醒来之后发现旁边没个人影儿有些错愕。
然后拿手一摸,发现那应是男孩儿躺着的地方竟是冰凉冰凉的,说明他老早就偷溜跑了。
合着她可能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睡了一夜,圆脸小女孩儿鼻子一酸、眼角一红,差点儿没哭出来。
好在当她抽了抽鼻子,房门便被推开,韩奚潋踏着晨光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不知从哪采摘来的山果,朝着塌上的女孩儿粲然一笑,说道:“你醒啦?来尝尝我摘的果子。不是我吹,肯定比你摘的甜!”
付子规气笑了:“郎君,我们都在这住下了,还能少了咱们饭吃?我才不吃呢!”
男孩儿把果子放在桌上,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儿玉佩搁在上边儿,蹦跳上了床,蹬去鞋子,然后屈指轻弹了一下女孩儿的脑袋,笑骂道:“你个傻丫头,口是心非的!肯定是怕输给我,不敢吃!”
说罢也不等付子规反驳什么,他便双手抱头躺在女孩儿的身边,闭上了眼睛,打起了呼噜。
圆脸儿小丫头嘟着嘴儿,像是在恼他出门不只会她一声,又像是因挨了一指觉着委屈。
她捂着额头,那里还留有韩奚潋指尖触碰时留下的一丝暖意,付子规瞪了榻上的男孩儿,想不明白这家伙为啥总喜欢弹自己的脑门儿,要是把自己弄得更傻了可咋办?
咦?为啥要说更傻?付子规眨巴了几下眼睛,摇了摇脑袋。
她下了床坐在凳上,拈起一个小巧的果子,瞧着上面儿还带着没擦干的水珠儿,心满意足地吃进了嘴里。
正当她笑眯着眼,觉着韩奚潋偶尔早起一回还挺好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雅的花香。
小女孩儿皱起了眉头,然后盯着桌上的玉佩瞅了瞅,随后又不情不愿地在韩奚潋身上嗅了嗅,随即小脸上满是羞恼之意,狠狠地瞪了眼男孩儿,摔门而出。
韩奚潋仍旧躺在床榻之上,全然不晓得房中发生了何事,打着呼噜,睡得挺香。
……
那花香固然淡雅,闻着也很是沁人心脾,可在付子规闻起来,却很是叫她恼火。
那哪像是什么正经的花香,闻着分明就是……女人的体香!
圆脸小姑娘忙活了一上午,笑着脸把西院住了人的屋子逛了个遍,与素未谋面的女童、少女们,挨个打了个照面。
她也是不肯闲着,在每个人的房里都小坐了会儿,聊了许久的闲天,然后再起身,去找下一个。
只用了半日,便和院里的姊妹都混熟了,让她们晓得,院里住进了一个能言会道、嘴巴又甜还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而且也都晓得了,有个男孩儿是同她一起上的山,住在同一间儿屋子里。
可付子规虽然笑着,可心里却是愈发的疑惑:这些姐姐、妹妹们的房里,咋都不是那个味儿啊?
然后她灵光一闪,站在学舍正中间儿的游廊上,看了眼隔开内外院的白墙,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半晌之后,小女孩儿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个小木匣,上面儿还带着几本书。
此刻已过了正午,也已过了饭点,付子规倒是一点也不急着去找饭吃,她可是在柳叶青的屋子里吃饱了出来的。
至于韩奚潋吃没吃,她今天可懒得管,谁叫那孩子背着自己在外边……
女孩儿撅起嘴儿,不想再想那小东西早上究竟干嘛去了,只是心中郁郁,她都把内院的师姐挨个查遍了,咋还是没找着那个人,总不能那梅香是东边儿院里来的吧?
正想着,她便走到了自己住所的门口。
“喂!我都光成这样了!你给我讲这个?”门里传来一女子的厉声呵斥:“你还我身子!”
啊?付子规错愕不已。
她赶忙把屋门推开了一条小缝,想看看里边儿韩奚潋究竟是和谁纠缠不清。
只是这不看还好,看了一眼她便惊叫出来,引来屋里人的注意。
“谁?”
一股烈风突然席卷而来把付子规推进了门里,压着她跪下,怀里的匣子和书卷摔落一地。
一根雾白云烟凝聚而成的手指,骇然出现在女孩儿的下颌,将她小脸撩起。
也不知付子规有没有看到,那淡如青烟的手指,在触碰到她白嫩的肌肤时,竟有缕缕云涛翻涌。
反正她是一脸惊恐的看着那双打量着自己的眼睛。
那是双丹凤眼,带着些许戏谑又有几分玩笑意味,说不得撩人心神,但美还是美的,只是……
“鬼……鬼啊!”付子规吓得浑身打着颤儿,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屋内哪有什么光着身子的姑娘,只有一个同体皆白、甚至带着些透明的女鬼!
那女鬼也不再看这女娃儿,捏着她的脸,直接扭头转向一旁问道:“这就是你要急着回来见的娃娃?依我看,你还不如赶紧下山去找歆儿,保管你见了她,挪不开步子!”
“都说了我不去!”榻上的男孩儿没好气地道:“你快把子规放开!看把她给吓得。”
那女鬼飘然飞开,落在桌上,可下体是烟云缭绕,也不知她的坐下时姿势如何,只能看见有一缕细小的白烟,蜿蜿蜒蜒,与床榻上的一块玉佩相连。
这有着一双丹凤眼的女鬼,披散着一头白发,与昨晚韩奚潋洞里相遇的那女子,样貌如出一辙,就连那裸露出来的脖颈、锁骨与香肩都是如此。不过再往下,只能大致瞧见她身形的凹凸有致,因有云雾遮挡看不正切。
“还看?昨晚没看够啊?”那女子双臂环胸,白了男孩儿一眼道:“还不快哄哄你家小娘子,不怕她吃醋啊?”
韩奚潋也跟着白了她一眼,光着脚跳下床来,搂着付子规的肩膀,附在她的耳边好生安慰道:“子规,别怕!你想啊,这世上哪有这般好看……其实也不好的……的女鬼?”
他中间那句话说的极轻,生怕被拉女鬼听见。
“子规、子规不怕!”那小女孩又哭又笑、哽咽着说了句,然后瞪着韩奚潋的眼睛问道:“郎君,歆儿是谁?”
男孩儿一愣,倒是那女鬼噗嗤一笑,说道:“你们两个怎么都这般人小鬼大的?个个乳臭未干,想得比谁都多?”
女孩儿嗅着满屋的梅香,不解又惶恐地看了眼那女鬼,然后拉过男孩儿的手,焦急说道:“你说话啊!她为什么要你下山,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韩奚潋哭笑不得,解释道:“傻丫头,我要是舍得留你一个人在山上,昨天夜里便下了山去。”
“那这么说,你是承认昨晚不要我跑了?”付子规噘着嘴儿。
“我……”男孩儿一时间不晓得说啥。
“喂!可别在这儿打情骂俏!”那女鬼看不下去了,说道:“韩奚潋,你到底帮不帮我?”
“你又不知道那女娃娃在哪儿,我下了山上哪在她去?”男孩儿赶紧找个台阶下:“再说,要走那么远的路,这一去,还不晓得要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路上,我娘怎么办?”
那女鬼嗤笑道:“这都割舍不下,那你留在山上还修屁的仙?”
“你若要是割舍得下,还要我下屁的山?”韩奚潋反呛。
然后,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郎君,就算你真舍得,也下不得山了。”付子规自己觉着把事情想了个明白,开口道:“柳师姐说,裘山主昨日夜里下令封了山……”
“你可知道所为何事?”女鬼打断她试探问道。
付子规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眨巴着眼睛看向韩奚潋,见他点了头,才开口说道:“说是什么袁公昨夜与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魔头打到了一场,让那妖人逃了。所以就封山,只准进不准下,要搜捕那妖人哩!师姐还说要叫咱们别到处乱跑,免得落在恶贼手里丢了性命……”
韩奚潋看了那所谓的魔头、妖人、恶贼一眼,那女鬼也盯着他张牙咧嘴,好似在警告什么。
但二人心里都晓得,这话多半是那白猿想出来混淆视听的,此刻它多半正打着疗伤的幌子,消化着那白发女子的肉身。
这以魂魄现世的女子此刻对那开了灵智的妖物倒是佩服得紧。它不仅想当个人,而且连名字都想好了,居然还叫什么袁公,更有趣的事,它还会使人类的伎俩。
若不是有那块玉佩在,当真硬着头皮与白猿挺身而斗,恐怕她此刻连魂魄都要被吞噬殆尽。
只是不知这玉究竟有何蹊跷,更是不知这男孩儿的深浅。这孩子晓得那个的洞府不说,而且把玉递给她的架势,摆明了他断定自己会舍弃肉身、以花魂入玉,不惜境界跌落也要苟活下来。
难道就因他觉得自己舍不下歆儿,就此死去?就像他舍不得亲娘,拒绝自己托孤一样?那女鬼想着。
可他是如何知道那玉有此用的?
她突然怀疑自己做出这般决断,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可以帮你。”韩奚潋冷不丁的开口说道,那女鬼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但你得与我做个交易。”男孩儿将女孩儿扶到榻上坐下,一边儿收拾着地上散落的木匣书籍一边说道:“你若答应,我便下山。”
“郎君!”付子规开口叫到,听着竟像是带着点儿央求之意。
韩奚潋将东西搁在桌上,转身握着她的手,叫她安心,向着那女子魂魄道:“当然我不会亲自送她,只是叫人把她送过去,如何?”
“我怎知能否信得过那人?”女鬼道。
“那你又怎生相信我会帮你?”男孩儿反问。
却是连桌上女鬼都是一愣,好像自己竟也道不明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孩儿。如今她随不能自由走动,但让那孩子自己山上取玉,再一路护送歆儿回家,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沉吟片刻,说:“说吧,你要我干嘛?”
“护我周全。”韩奚潋正色道:“十年,十年之后,我便放你离开。”
“说得轻巧。”女鬼翻了个白眼:“就算再过二十年,我还不是得住在这儿玉里?”
“但如果有肉身呢?”男孩儿平淡说道。
“开什么玩笑!”女子虽是动心,但却也晓得那觉悟可能:“夺舍之事,那是培元境修士才能做的!我肉身尚在之时也不过琉璃境!何况现在本命物被毁?”
此言一出,她便是见得那男孩儿挠了挠耳朵,榻上女孩儿眨巴着眼睛,看着都不像是听得懂自己说的是啥意思。
她叹了口气道:“你们刚山上修行,又哪里晓得修行的难处?”
“十年之后,我会亲自把你送回覆船山。”韩奚潋也叹了口气。
女鬼一愣,玩笑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儿,像你们这般的童男童女去了,可是还不够那些人塞牙缝的。”
“你傻啊!十年之后,我也十六七岁了好吗?还怕没本事出去闯荡江湖?”韩奚潋学着她翻了个白眼儿。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那女鬼觉着这孩子倒还有些意思。
“韩奚潋。”这回男孩儿没半点犹疑。
“我叫付子规,女鬼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付子规觉着这环节自己在行,都说了一上午了,也不差这一次。
“噗!傻丫头,我的岁数都可以当你祖母了!”那女鬼笑靥如花道:“我叫白梅儿,白梅的白,白梅的的梅。”
男孩儿就那样呆呆的看着她,想到许久许久之前,自己折梅相赠的那个身穿着粉白褙子的少女,还有那一园的梅香……
……
“潋哥儿在吗?”门外传来一个少年得嗓音。
付子规开了门,赵大壮便是一猫腰,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他朝两个孩子笑道:“我可在饭堂那边儿望了一天,都没瞧见你俩过去吃饭,怕你们两个小家伙饿着,就带了些伙食过来。””
不等他说完,韩奚潋便是一愣,这才想起自个儿好像两天没吃过饭——昨日被柳叶青拉着逛荡,全靠在各个师姐房里吃了糕点充饥,今日更是只吃了些山果。
付子规赶忙谢过结实少年的好意,接过食盒放在桌上,问道:“赵大哥,敢问这食堂在哪儿啊?”
她虽是老早就出门逛了一圈,但一心想着找到那在韩奚潋身上留下梅香的女子,自然没留意上哪吃饭,更何况自己中午还在柳叶青那儿吃了不少好吃的,哪里还想着这事儿。
“啊?你们还不知道呢?就在观山亭那儿。嗨,看来你俩到底没紫鸢和悠哥儿活泛,估计这两天待在院子里没怎么出去吧?”然后他靠得近些,悄声说道:“你们是不知道,昨儿个山上都传开了,说你们西院出了个美人儿胚子!昨天被那琉璃峰的柳叶青师姐拉着逛了好几座山!哎,潋哥儿,你有没有瞧见那人长啥样啊?”
付子规差点儿没笑出来,还好韩奚潋在桌下轻踩了她一脚。
男孩儿若无其事地说道:“要我说,都没柴紫鸢好看,你说是吧,大壮哥?”
他也是出府后,第一次私下里与这结实少年碰面,不太确定这称呼对还是不对,好在说错了也不打紧,反正还有失忆这般极好的借口。
“那肯定啊!不过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可别怪兄弟我跟李别客气啊!”那结实少年倒也实诚,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道:“这大壮哥叫着难听,哥哥我也不怪你,晓得你脑子不好使。而且这名字确实难听,也不晓得我那杳无音信的老爹,咋就跟我取了这么个名字,我早晚得改了去!”
“那我以前是咋叫你的?我再叫便是了。”韩奚潋一脸好奇。
赵大壮确实脸色一黑,强颜欢笑道:“嗨,你既忘了便忘了,还提它作甚?”
“赵大哥你快说呗!我也想知道呢!”付子规也在一旁央求。
“我……”赵大壮被她那爽大眼睛看得不好意思,只好说道:“他都叫我胖哥哥、胖哥哥,子规你说说,我哪里胖了……”
只听噗嗤一声,那女孩儿没忍住,率先笑了出来,就连在赵大壮看不到的某个角落,有一块镌刻有梅花的玉佩,也在一明一暗的闪烁着光彩。
“哎!我说你俩连起伙来笑话我是吧?”他碎碎念叨别跟屁大点儿的孩子计较,然后正色问道:“潋哥儿,你知道明儿个山上要举办一个什么打架大会吗?名字还怪文雅的。”。
“啊?叫啥嘞?”
“青霄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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