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扫描之道 > 第141章 京师秋凉
    已届深秋,京师的空气干燥而寒冷,相比江南绿肥红瘦的秋意,北方的秋色更为清澈高远,有登高远游的士人品评出京师四大秋景,西江亭的芦花,马鞍山的虫唱,白石湖的夜月,高拓寺的钟声。

    秋天的白石湖安静祥和,夕阳西下泛舟水上,正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赶脚。

    白石湖湖心,正有三五画舫漂于水面,船头衣着艳丽的丫鬟仆妇忙碌地进进出出,装饰考究的船厢之内,七八个贵气十足的公子哥情绪激烈的争论,有诚意伯家的长子,有武威候爷的幼弟,更有当朝第一贵戚,国舅爷,淮阳候世子高君明。

    若果吴意在这里,一眼就可以酷肖那位边塞琴师的高大公子,鹅蛋脸型、深眼眶、大眼睛、挺直鼻梁,俊俏得像是女孩子,据说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是这个相貌。虽然同父异母,这两兄弟长得太像了,相反一母同胎的高君宝倒和他们相貌迥异。

    贵公子们议论的正是当前朝野闹得沸沸扬扬的国舅爷强抢失足少女之事。那位传闻中杀人夺妻的高君宝就是他的幼弟,已经被老国丈禁足,今日并不在此画舫之上。

    高君明受乃父所托负责教导幼弟,兄弟俩感情极深,此刻谈到激烈处,丝毫不见强抢民女的愧色,反而满面悲愤就像受害者家属,在座声音最大就是他了。

    他义愤填膺说道:“唇亡而齿寒,我就不信大家夥看不出来他们究竟要削谁的面子,听说,文渊阁正在酝酿的保甲法,核心一条就是对勋贵世家削爵降饷,再不合起来争一争,将来大家夥全去喝西北风吧!”

    对面一位身段不高、满脸稚气却显得精灵古怪的少年是武威候幼弟昊凡,接口说道,“话糙理不糙,君明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那婊子摆明背后有人指使,把事情闹大的目的就是搞掉君明正在谋算的户部差使!”抽丝剥茧看真相,昊公子觉得自己今天讲话超级有水准,洋洋得意飘飘然顾盼左右。

    在座诸位公子爷中,以诚意伯长子谢欣然最为年长,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两撇八字胡修饰得整整齐齐,仪态也颇为沉稳大方,活脱脱就是个缩小版的诚意伯,据说他老子近年身子骨不太利索,有意提前将爵位承袭下来,已经在宫内活动,是最早有望袭爵的准爵爷。

    谢准爵爷清咳一声,以发布独家新闻的神秘语调轻声说,“小凡你不是废话吗,不是户部差使让人眼热也不会出这档子事,明眼人都知道。你还在这装内行。“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家老头子前几天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唠了半天,老祖宗也说朝中一些所谓清流闹得太过不成体统。”

    “找皇上申冤八成是白搭,上次清驸马当街就给御史台一跑腿的搧了两记耳光,永宁公主在上书房哭着赖着不走,还不是不了了之。”

    “得让老家伙们一起去找老祖宗和太后,反了天了,成天价夹着尾巴受气,这打江山的是咱们的祖宗,可不是那些泥腿子读书人,哪朝哪代有咱们这样窝囊的皇亲勋贵啊?!”

    众人给勾起伤心往事,劈哩叭啦开始倒苦水,在座七八人,竟没有一个不是受过士子清流的气。高大公子见成功引起大伙的共鸣,反而不再提及自家弟弟所受的冤屈,话题一变,转到夏狼战事上来,“听说辽东督师袁沧海在钦州城公祭阵亡将士,歃血盟誓不再后退一步。”

    下手一位唇青面白明显酒色过度的少年撅起嘴刻薄地说,“不是他不想退,是没路可退了,再退就是西京,不等蒙真人砍,皇上就要先砍了他的脑壳!”“你说高祖爷当年打得五族丧胆,这小蒙真还排不上号呢,怎么今儿就。。。。。。”“这日子也过得球悲催!干脆投军一刀一枪杀出个封妻荫子来!咱们祖上不就是在马上得的富贵吗?!

    昊公子半天插不上言,有点窝火,冷不丁插一句,“京里混不下去,想换个地混?!到哪里都得给那些文官管得死死的,辽东督师那个姓袁的黑脸王八蛋,还有河套都督那个封了侯的姓鞠的王八蛋,哪个是省油的灯,去他们帐下,玩不死你!”“现在文官当朝、文官统兵,哪儿都没咱们这些武夫待的地!”

    “谁说的?到玉门去当兵么!我哥就在玉门,还有你、你、你你们兄弟不都在玉门么?”病弱公子想到一个好地方,雀跃不已。“对啊!玉门是老吴家的地盘,文官排不上号,咱们去那打鞑子去!死球在边关也比在家混吃等死强!”

    “还玉门?!玉门都丢了,咱们那个吴三少爷听到蒙真人要来,直接弃关奔逃两百里,现在躲在阳关城吓得发抖。你去正好,哥几个抱着一起发抖!”“老吴家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偌大一个玉门交给那个比咱们还混球的三少爷,开国鹿鼎公那是何等的威风!现在吴家就剩些败家玩意。”

    “可不能这样说,咱们这么多家贵戚皇亲的,有谁家没得过老鹿鼎公的恩惠啊!听说蒙真中路军南下洗劫了吴氏老宅,宅子里的吴家家兵硬生生地把万余蒙真骑兵拖了四天三夜,杀了过半鞑子兵,吴氏满门被屠,辅国夫人义烈殉国!”

    “听说鞑子兵所过沿途寸草不留,屠个精光,连老人和小孩也不放过,蒙真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人!”话题转的沉重,没人想说话,厢房内一阵安静。

    “好啦别扯了说正事,说小宝的事!顺天府、刑部、大理寺一个不拉下了公文到淮阳侯府,不是侯爷进宫求情,早锁进黑牢了。旬日后三司会审,所有人证物证都不利于小宝,那个婊子死咬着不松口,苦主的同乡同年这几日也钻出来不少,看来他们是要下死手!”昊公子和高君明光屁股玩大的,兔死狐悲之情分外强烈。

    “三司都是他们的人,妥妥的一个铁案,咱们能怎么办?”“案子是插不了手了,六部都是文官把持,经营得铁桶似的。老高家刚想运作一个户部侍郎的位子,就得了这个下场。”“还是直接找太后和太皇太后伸冤吧,瞎子都看出来宝公子是冤枉的,那死鬼头天还诊断是风疾发作,过一晚就变围殴致死了,蹊跷得紧。”

    老成持重的谢欣然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以一贯稳重的语调说道:“今天来的,有一个算一个,回去跟当家的撒泼,务必相约进宫陈情。没来的,也得通知到,不然将来大家受了冤屈都没地伸冤去。”众人垂头应是,各自乘小船上岸。画舫当家的泼辣美妇诧异地望着作鸟兽散的纨绔们,心想是不是该换几个新货了,吊不起这些哥们的胃口来,大家喝西北风啊。

    ……

    “吱嘎吱嘎”伴随着雍和宫门缓缓打开,着各色朝服的文武官员鱼贯进入,顺着延绵而至崇政殿殿阶的团花红地毯官员们三三两两交流着时政。刻意压低的声音没有往日的嘈杂,进到崇政殿后,黑压压两排官员顺次站好,鸦雀无声。

    今日的朝会气氛压抑而沉重,北方急剧崩坏的战局给每个人心头压上浓浓的阴霾,兵部尚书已经被革职下狱,蓟辽总督孙涛、夏海总督王超以下数十名正四品以上大员除已经战死者之外,全部革职查办,西军八个旗号共十三个卫的军力加上辽镇八个卫和京城附近所有卫所二十余万兵马全部投入北方中部和东北部对蒙真人作战.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传来,到目前为止,距蒙真人全面入侵不足两月的时间,已经丢城失地计八府十三州,两万万延夏子民沦于敌手,延夏常备军百万军力,竟然不堪一击!北方草原强邻用铁蹄、弯刀和弓箭认认真真给煌煌延夏上了一课。

    延夏朝年轻英俊的皇上迈着稳定的步伐,缓缓步入崇政殿,走到御阶之上时,还好整以暇回首望了群臣一眼。

    许多老面孔看不到了,多了许多新面孔,往日看着这些朝气勃发的新锐文士,他总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因为他们将是帝国未来的栋梁之柱,从父皇殡天到现在,算上不设年号的一年,他已经在这崇政殿亲政五年零八个月。

    这五年多来,他没有一天辍朝,即使高烧数日不退,也没有耽误过朝会,天启新政、削减五藩、灭安南、平西迦,四夷宾服,国库丰足,百姓安居乐业,经济活跃兴盛。

    怎么眨个眼睛,一切都变了?一个以前甚至都没怎么听说的草原部落,悍然入侵煌煌延夏,打个盹的时间,就把整个北方闹得天翻地覆,所谓固若金汤的防线千疮百孔。

    就好比一个赚了点小钱的商户回家途中遇上抢劫的,钱抢光了不说还挨了一顿狠的。这些日子以来,老是听见蒙真,蒙真,还是蒙真!年轻皇上很愤怒,想杀人,很想杀人。

    何阁老、吕阁老、廖太傅、还有倚若干城的那些重臣们。。。。。。战事之初一个个义愤填膺,说的慷慨激昂,这两天一个个声音都变小了。那些朝气勃发的新锐文士,确实是前仆后继地统兵去往战场,不过都没能挡住蒙真人兵锋,只是前仆后继去送死而已。

    难道朕削藩镇和行保甲法之策是错误的?亲政以来,以何卿家和吕卿家为首的重臣们众口一词请削藩镇,四个铁帽子异姓王顺利地解决了两个,还有一个蹲在安南喂蚊子,最后这个老吴家,也给削的差不多了。

    重新启用军镇不可能,都杀的差不多了。保甲法定下戊兵的基本国策,使常备军可以屯田养军,将不知兵杜绝谋反漏洞,轮战促进将士战斗力提高,这么好的强兵之法怎么就养出这种一碰即溃的延夏军队呢?

    “皇上,臣有本奏!”陷入沉思的年轻皇帝被一道声音惊醒,说话的是同文阁大学士,参知政事廖勤华,夏朝新锐重臣。年轻皇帝克制住心中的烦躁,微微颔首,“文渊阁十日来收到弹劾蓟辽总督袁沧海的奏折共计三十五本,罪名五花八门,有贪墨军饷、贪功冒进、擅杀大将还有骄横跋扈等等不一而足。”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年轻皇帝疑惑地望着这位辅国重臣,“臣以为,应将所有弹劾他的官员全部撤职解送入京问罪,给袁督师加兵部尚书衔,统一调度由全国汇集而来的所有勤王兵马!”

    “为何?袁黑脸好像没打什么胜仗啊?”年轻的皇上更疑惑了,廖参知侃侃而谈,“蒙真三路齐下,仅有袁督师一路打得有张有弛,互有攻守,至少没打大败仗,延夏兵广粮足,拖也该拖垮蒙真贼寇,切戒贪功冒进,是为不胜即胜。只要袁督师保住辽南防线,蒙真人不战即溃矣。”

    小皇帝沉默片刻,“爱卿是军机重臣,言之有理有据,都依卿所奏,袁沧海加兵部尚书衔,至于弹劾他的人。。。。。。再议,言者无罪嘛。”

    廖勤华心内微叹,沉默着长稽一礼,退入朝臣班列,脸上没有半分得色。

    众所周知,袁沧海和廖勤华同是首辅大人的得意门生,一文一武,闪耀延夏朝堂。之前弹劾袁督师的雪片也似的弹章,大多应是出自次辅吕大人门下的官员。表面上看,首辅系的官员占了上风,实际上呢,皇上和了稀泥巴。

    等到袁督师那里吃几个败仗,这些奏折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小皇帝内心权衡着驭下平衡之术。

    沉默少顷,殿前大太监高呼,“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又有一人举起朝勿,高呼“臣有本奏!”众臣齐刷刷看过来,赫然是集贤阁大学士吕文和,难道吕相爷要亲自上阵?

    小皇帝对这位辅政重臣格外厚重,板着的脸也崩开了,温言勉励道,“学士大人请讲。”吕文和也不客气,正色说道,“五日前派至安南郡宣洞庭王钟山北上勤王的钦使回报,洞庭王不奉旨意,只带来一句口讯,哪一日皇上为吴氏平反,他哪一日就马上挥师北上抗击蒙真贼寇。”

    “混账!他是在要挟朕!逆贼!大逆!”,年轻的皇帝气得满面通红,一任任的帝师都教导他,一定要警惕藩王拥兵自重,对于开国几个铁帽子家族,他有着近乎本能的反感和厌恶。“锁拿吴氏的使臣怎么还没回来?再拟旨!着锁拿吴氏满门,吴氏子弟中避敌远遁的、抗旨不遵的就地格杀!”

    五日前群臣计议,洞庭王手下猛将如吴,安南、西迦平定居功至伟,可调其北上勤王,谁知道竟揭下了一块疮疤。本来安南郡由洞庭王入主已经形成事实上的割据,早已听调不听宣,现在干脆连调都不听了。

    吕大学士开解道,“皇上勿要为此逆贼忧心,待蒙真人退去,西南疥癣之疾,当一鼓而定。”

    年轻皇帝无由泛起一阵焦躁,天天说一鼓而定指日可待,被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再不打两个胜仗,就逼到京城门口了。看看没什么新玩意,示意太监准备退朝,这时还未回班列的吕大学士又开口说道,“臣还有本奏!”

    小皇帝的耐性给消磨的差不多了,“吕爱卿请说,一次说完吧。”

    “臣弹劾淮阳候纵子行凶,民怨沸腾,当此国难之时,理应严惩,以儆效尤!”。

    小皇帝英挺的剑眉拧成一道川字,“这点小事拿朝堂上议什么?着有司查明,按律办理既是。”“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说是奉了太后懿旨,拒不归案。”皇上算是清醒过来,“你说是谁?谁纵子行凶?”“淮阳候!”小皇帝脸上愈发阴沉,“不行!此事事关天家脸面,需要从长计议!”

    皇帝话音未落,左右两班各出来一位侍郎,一位刑部的,一位礼部的,齐声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皇上三思!”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十数个大臣走马灯般跳出班列,异口同声请皇帝下旨严查淮阳候幼子,崇政殿顿时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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