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死了呀?”
问话的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矮小的身子瑟瑟发抖,连牙齿都震颤得咯咯响,瘦弱如枯树枝一样的小手紧紧攥着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的衣角。
“爸爸……”许久没有回音,小姑娘仰起头,继续追问道,“爸爸,我们是死了吗?我们是不是死了呀?”
男人就像受了雷击一样,还处在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
他尝试着让自己努力地回忆,只记得昨晚与女儿早早地就躺下了,然后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只在惊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看见门和窗子砰地一下都炸开了,几乎盖顶的洪水,夹杂着折枝和石子翻腾着灌进房里。
甚至都未及他再眨眼一下便已经浮了起来,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只觉得一切挣扎都是徒劳,脑子里翻转昏旋,耳朵里发着尖音。
浑身上下好像缠上了一个如尘烟一般的膝胧的鬼影,然后就觉得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
再然后就好像全身都像微尘一样地散了,再之后,记忆就空白了。
此时,东边刚刚泛白,天蒙蒙亮。
抬眼看去,昔日宁静祥和的小村庄已经残破不堪,几乎所有的房子都塌了。
侥幸存活下来的村民们挣扎在污浊不堪的泥泞之中,哀哭嚎叫着从残垣断壁中扒出一具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他与女儿的尸体也躺在面前的泥泞之中,他不知道他们的尸体是被乡亲们挖出来的还是压根就是死在这里。
从恢复意识的一刻,他与女儿就站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站在这里的,他也不知道。
“爸爸……爸爸……”小姑娘依然仰头可怜并惊恐地望着他,口中喃喃地,“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呀?”
死,实在是个太残忍的字,但此时已经没有办法给女儿一个其他更安慰的回答了。
他慢慢蹲下来,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
“我们是已经死了,我们都死了……”他脸皮下面一条条隆起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嘴唇哆嗦着,“乖女儿,不怕,爸爸在。”
“那我们怎么还能说话,还能看见他们呢?”
“都说人是有魂的,可能我们现在都是鬼魂了吧。”
“哦……”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问他,“爸爸,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房子都没有了,我们以后去哪住呀?”
他微微地怔住了,是呀,以后去哪呢?
活着的时候听说人死了以后会被黑白无常什么的抓去阴曹地府,然后投胎转世。
可是已经在这站了这么久,没有见到黑白无常,也不知该去哪里投胎转世。
“乖女儿,不要怕,也许以后我们会有个更好的地方住呢,就好像搬个家一样。”
小姑娘笑了笑,也许她已经感觉到,其实死了也没有多可怕,只要是还和爸爸在一起,活着死了都可以。
男人站起来,牵着女儿的手过去那些哀恸并忙碌的人群中。
活着的村民都在尽其所能地从废墟中寻找着扒挖着尸体,或者努力地救治着那些还有一线生机的人。
也有人在嘀嘀咕咕地抱怨,“也没有打雷下雨,这河水怎么突然就涨上来了呢?”
这次水灾确实来的突然又诡异。
小村叫浊水村,村前紧邻的一条河叫做浊水溪。
“溪”只是村民们习惯性的叫法,其实说这条河是江也不为过,那河面足有五十米宽,最深处足有十几米。
由于沿河堤坝做得比较好,数十年以来,即便再大的洪水也没有漫进过村子里。
有邻村赶来救援的人说,昨天夜里上游下游也都没有下过雨,也没见河水有一点点涨高。
人们就更觉得奇怪,怎么偏就这个村子边缘的河水突然就掀起了大浪呢?
“怕不是闹了什么妖精吧!”有人大胆地咒骂,“哪个缺德的挨千刀的妖精吆,一下子害死了这么多的人!”
“别瞎说了,哪有什么妖魔鬼怪的!”也有一些不信邪的人。
小姑娘仰头对他们喊:“有呀有呀,有妖魔鬼怪的,我现在就是鬼了呀,我爸爸也是鬼了呀。”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他们根本就看不见她和她的爸爸,也听不见她和她爸爸的声音。
在活人的世界里,他们已经与空气没有两样。
……
整整一个上午下来,尸体都已经被抬到了村口的土地庙的边上,整个村子被淹死了几十个人。
活着的村民尽管依然沉浸在悲恸之中,但情绪都稳定了许多,已经没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哀哭和嚎叫声。
“先把人埋了再说吧,天气这么热,再拖下去就烂了,万一焐出来什么瘟疫,那咱们剩下的也都别想活了。”一位幸存的长者无奈地哀叹。
虽然万般不舍,可终究人死不能复生,村民们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有的怀抱着骨肉至亲,也有三两人搭个简单的木架抬着尸体。
一群人抽抽泣泣、无言无语无奈地走去小村后面不远的一个小山坡,那是这里死去村民的传统的坟地。
人群的后面,肉眼不可见的,是那些死去的人的魂魄。
他们和那些活着的人一样,无言无语无奈的默默跟随在后,他们既没有办法触摸亲人给以安慰,也没有办法把声音传给他们以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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