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尸体都埋葬完成,村民们返回已经完全毁掉但又赖以生存的小村。
一路上,大家议论着接下来的日子。
有说要找官府来救济,有说要找个法师来驱邪,有说要怎样怎样去筹集粮食,有说要怎样怎样才能修缮住房……
“婶婶……”
临近村口,突然后面传来气喘吁吁的一声。
转身看去,众人大惊失色,这喊声不是别人,恰是那刚刚埋了的小姑娘。
她满脸汗水脏兮兮,一身土灰混成泥,一看样子便是从那坟坑里面刚出来。
这孩子活过来了吗?
还是她原本就没死?
她到底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众人立在那里,面面相觑,只觉得毛骨悚然,连一个敢大声喘息的都没有。
“婶婶……”小姑娘望着一个熟识的邻家妇女继续问道,“婶婶,我怎么睡到土里去了?我为什么在土里呀?”
那妇女与村民们对望一眼,然后让自己稳定一下,问她,“你自己爬出来的吗?”
小姑娘点点头,停停,她又问,“婶婶,我爸爸哪去了?你见到他了吗?”
无论怎样,毕竟也是看着这孩子出生长大,终究还是有些恻隐之心,那妇女壮胆过来,摸摸小姑娘的脸,“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小姑娘摇摇头。
“你爸爸和咱们村里挺多人都被水淹死了。”
小姑娘稍楞了一下,眼泪就要掉下来,那妇女赶紧给些给些安慰,大概是还有婶婶还有乡亲们,以后都会好好对她之类。
待这小姑娘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妇女回去村民中间,轻声说道:“这孩子的身子是热的,看来她根本就没有死,我们应该是埋错她了。”
怎么可能!?
就算这孩子原本就没死,就算她被埋进坑里的时候还活着,可被那厚厚的黄土盖着,难道不会憋死?
就算不会憋死,难道这骨瘦如柴的小身子还有能力从土里自己钻出来?
小姑娘听不太清楚那些人的议论,不过从他们的表情上也能大概体会出他们的意思,就是不许她再进村里了。
大家商议好,那妇女又过来对她说:“你看,咱村子淹了大水了,你家房子也没了,你先在咱这土地庙里住一段日子,等大人们把房子都修好了,你再回去,好不好?”
村民们以为,这土地庙虽然只是个平常祭祀用的小庙,可毕竟也算是神明栖身的地方,万一这孩子真是什么妖邪鬼怪附在身上,说不定哪天土地公显灵,兴许也可以镇她一镇。
小姑娘心中也明白,这村里的大人们几乎都不喜欢她,既然爸爸也没了,房子也没了,住庙里就住庙里吧,住哪里都无所谓了。
……
这村口的小庙是多年前村民自建的,规模很小,也就和平常人家一间屋子的面积差不多。
里面正中端坐着一个土地公的泥塑像,面前一个简易残破的长条小桌子。
整整一个下午,过来祭拜的村民一个接着一个,流程也几乎一样。
都是先在这小桌子上点燃几根香,放些刚刚从废墟中刨出来的干粮水果当做供品。
然后跪在泥像前,喃喃默念些驱凶辟邪保平安之类的吉祥话。
小姑娘也没闲着,在这小庙周围捡了些干草枯枝,大概根据村民家里狗窝的样子,一层层铺在小桌子旁边的地上。
将近夜幕降临,已经没有村民再来这里祭拜,再看那长条小桌上,干粮水果堆得满满,足够她吃上一阵子了。
虽是七月盛夏,可到了夜里,轻风吹拂进来,卧在干草枯枝之中的小姑娘依然感到有些清凉,于是也更难入睡。
昨天晚上,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和爸爸一起躺下睡去,仅是一觉醒来,爸爸没了,家也没了。
她还在努力地回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睡着睡着突然就听见了轰的一声巨响,好像也看见了洪水巨浪灌进家里的那一瞬间。
但是直到浑浊的泥水灌进她的嘴里,她依然以为那是在做梦。
然后很快就在那浑水中失去了知觉。
然后又不知怎地,突然间就惊醒过来了,醒来的那一刻,就感觉身上压着很沉的东西,睁不开眼,喘不上气。
以前听大人们聊天说过鬼压身的感觉,她以为自己也是鬼压身,于是就拼命地蹬腿手刨。
也奇怪了,那时候好像身上突然就有了无比巨大的力量,真的就从那重重的东西当中刨出了一个洞。
脑袋终于能够露出来,可以呼吸了也可以睁眼了。
睁开眼,才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大大的土堆,四周都是坟。
那时候她楞了很久,依然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她的小脸钻心得疼,嗓子眼儿几乎干得要冒烟,她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梦了。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埋到土里了,她就觉得很害怕、很恐怖。
然后就从那堆土里挣扎出来,拼命地往家的方向跑。
直到村口才看见了村子的人,却得知爸爸已经死掉了,才明白昨晚那场洪水并不是梦。
躺在干草枯枝中,她转眼看着旁边的土地公的泥塑像。
年久失修的缘故,小庙的顶棚已经有些破漏,月光从那些窟窿照射进来,晃得那泥塑满身惨白,好像一堆干枯的白骨。
小姑娘觉得自己的胆子好像变大了很多,记得以前,爸爸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只要一个转眼的工夫她便会害怕地哇哇大哭。
可是现在,即便身边是个惨白瘆人的泥像,即便这小庙无门无窗四处漏风,即便这无边的暗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可心里却一点点一丝丝恐惧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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