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张钰龙颇为狼狈，难以下台，都不禁过来打圆场，说的尽是此事非张大哥之过，陈小兄弟你莫要耿耿于怀了云云。
陈明轩也笑着回道方才真真只是开玩笑而已，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张大哥毕竟不是有意的，我岂敢怪他之类之类。
众人松了口气，默契地开始东扯西扯，讨论各类话题。
于是气氛变得融洽起来。
此时天色已晚，明月悬空，白玉盘子一般，煞是好看，一帮年轻人来了兴致，围着篝火，饮酒吃肉。
但亦有几人默然坐在一旁，内心颇不宁静，脸上弥漫着淡淡的哀伤，与世隔绝，跟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陈明轩悄悄溜到他们身边坐下，什么也未说，就静静陪他们坐着，抬首看月，低头饮酒。
有些安慰的话，即便当说，也可以选择不说，心意之所在，陪伴就足以令他人知晓。
几人坐在远离篝火的地方。
坐了半个时辰。
酒壶见底，一位四境剑修大抵是喝得醉了，轻声道：“宁兄出自西南锦绣剑宗，沈兄出自东北未央宫，张兄则从幽玄剑宗而来，三人皆为大门派的弟子。
“可惜他们在里面俱是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出彩之处，面对骄子只得俯首，面对师尊更显卑微。表面上，他们高天下人一等，风光无限，其实却活得很累，在宗门里头什么也不是。
“先说宁兄吧，宁兄这人爱财，但取之有道，家里一贫如洗，父亲去世，母亲毕竟是女性，做不得农活，几个弟弟还未成年，他一人要家里头的撑起半壁江山，我的情况也和他差不多。
“一年前我从三清山上下来时，去做镖师讨生活，正好和他遇上，当即一见如故。
“宁兄和我说他这人笨，不像我一开始就明智地选择做这行。当初他离开宗门历练时，一直吃不饱，穿不暖，但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路见不平，总要行侠仗义，幻想能除尽天下恶事，还中原一个和平安宁。
“做镖师之前，他曾盼望救个大户人家，而且救的人最好行商，然后再和他们家里貌美如花的女子结为伉俪，从此吃喝不愁，过上逍遥日子。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那些商人的身边跟着的强者起码都是五境起步，六境的更是不少，那时才三境的他，顶多能去当个看门的。
“宁兄乱闯荡了一阵后，最终选择了镖师这条路，一直走到现在。他说，生活就是最好的导师，跟着商队走了这么远，见了那么多事，当初的那些棱棱角角，早在残酷岁月的洗礼中，被打磨得平平的了。”
这位四境的强者想豪饮一口酒壶里的酒，发现已经空了，陈明轩忙将自己的酒壶递给他，四境剑修接过，说了句谢谢，将酒一饮而尽。
酒意下肚，醉意上头，万般心绪化作无言泪，滚滚流。
四境剑修的眼睛并不迷离，反而更显明亮，抹抹嘴，继续道：“陈小兄弟，宁兄他就像我的兄长，你知道么？
“我的兄长，今日死得不明不白，你知道么？
“我的兄长，丢下了他的一大家子，就这么撒手人寰了，你知道么？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在真正的强者眼里，我们什么也不是。所以，我们才要让自己不断变强，来证明自己，还是一个人，还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四境剑修嗤笑一声，道：“所谓天道自公，不过是强者用来欺骗弱小的谎言罢了，人生从来不是花团锦簇，而是鲜血淋漓。”
四境剑修盯着陈明轩，脸上的讥笑渐渐收敛，忽然对着素衣少年，拜伏在地。
陈明轩当即大吃一惊，赶忙起身托住他，慌道：“李兄你这是作甚？”
四境剑修惨然一笑：“宁兄他，虽然是大门派放出来历练的弟子，但就凭他在门派里的那点地位，没有人会来替他出手的。
“陈小兄弟，你是在问剑城加入的镖局，年纪轻轻，实力强大。你对我们虚报岁数十八，但大家都知，从那个地方出来的，哪一个超过了十七岁？”
陈明轩双眸瞪大了一瞬：“李兄……”
四境剑修苦笑着摇摇头，打断他道：“七境，那可是我们这些人往后五十年的追求，到了那一步，还能否再有精进，很难说。但五十年以后，谁还知那人会不会在原地滞留呢？
“你出自问剑宗，那里的天才骄子，只能是我们这些人顶礼膜拜的。我想，不出二十年，你必能达到那个境界。到了那时，还请记住今天这一番言辞，回到此处，为宁兄他们报仇。”
其他人也同样起身，拜伏下去，其中一人颤声道：“不止宁兄，沈兄和张兄二人，也都有着侠肝义胆的胸襟，以后若是有所作为，必然造福一方，这点我等还是看得很通透的。
“我们固然是蝼蚁，但即便是蝼蚁，也有着生存于世的意义，不该是想杀，就杀的。
“都说问剑宗的弟子素来以扶正天道为己任，手中的剑，为大义而出，还请陈小兄弟，可怜可怜我们惨死的弟兄。
“我在此，祈求您！”
几个拜伏在地的人异口同声地道：“祈求您！”
陈明轩紧抿着嘴，胸口里头仿佛被什么堵着了似的，不答应他们，良心便不得安宁。
素衣少年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随后缓缓睁开双眸，轻轻道：“诸位所言，固所愿也。”
几人喜极而泣，连声道谢。
陈明轩一一将他们托起，待到他们情绪平静下来后，苦笑道：“不过，既然几位兄长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还请不要声张，低调一些，我也过得自在。”
几位剑修对视一眼，最先开口的四境剑修挠挠头，道：“其实像我们这等眼光都能猜得到，其他人，诸如统领，还有张大哥，应该都已是猜到了的。”
陈明轩眯了眯眼：“无妨，我毕竟没有亲自承认过，一个猜测而已，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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