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十分有特点的地精。
但是当我循着这股想法仔细观察他的面庞时，我又不确定我的想法是不是真的了。
他有个大大的，琥珀色的眼睛，但我方言去观察他整张面孔，看到他大鼻子的时候，我又觉得那个泛着浓重狡猾的眼睛不是那么有神了。
笑起来也是一样，嘴角会出现和其他地精相同的两道褶，但是发出的声音却像年过四十的精瘦男人。
他口里的汉语很流利，也没有类似方言的尾音，和另一边的塔麦斑娜听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啊，你好。”
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盯着他的脸看了很长时间，意识到这是个不礼貌的举措，匆忙移开了眼神。
结果那家伙却摘了一下自己的帽子，表现的像个绅士一样，心有余悸地看向远方其他地精的身影，把几个折返回来的眼神吓的缩了回去。
“其实我不太想让那几个暴徒看见我们在做什么，嗯……绕个道再讲吧。”
“哦，好。”
环顾四周，在靠近原本沥青路的一侧有块突起的地势，似乎是岩石和泥土堆积的混合产物。
我身出食指表示可行的地点，地精也点了点头。
因为身体的遮挡，一直没有观察习惯的芳芬雅被我转身的动作撞到了。
我突然意识到她的身体确实比以往要沉重，她操控藤蔓用以优雅的姿势稳住重心，然后我发现那些藤蔓要比以往有更多的活力。
这种预感要彻底执行比发现地精的长耳朵大鼻子还要容易。
略微思索了一番，转移身体的那些时间就够思考一会的精力，被我全部花费在有关于芳芬雅的这件事上来了。
如果这些藤条是因为被命令执行和攻击有关的事情的话……
进行到这里，思绪被打断，我已经不想再往下想。
“这里可以了？”
看着老地精的最后一点耳廓也被积雪遮挡，我如此问道。
“嗯，行。”
地精一边说着，一边颇为在意地绕过雪堆向远处观察，我们则被这个矮小家伙扔在一边，看着他紧张兮兮地样子，感叹这有可能就是不同种族之间的心境差别。
我和芳芬雅互相揉捏着对方的手指，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的的环境下，只能想到靠这种方式互动。
等那地精转过身来时，我却已经放开了那带着些微敌意的戒备，甩掉偏见，开始觉得这家伙的面容有些和善了。
“真是对不起，那些家伙本来是在这一带游荡的拾荒者，他们部落的头头最近去世了，所以有些不肯安静……哎呦……”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扶着身后的雪堆，却因为手短半个身子都深陷进去，末了，只好往自己的手上吹一口气，弓着腰坐下了。
我稍微拽一拽芳芬雅的手臂，也在雪地上坐下。
冰凉的感觉并不算太好，但因为衣服有隔水层的原因，这样的不舒适感到最后也被忽略了。
能把时间花费在这种聊天上，之前双耳所捕捉到的引擎声也没有真正出现。
这家伙应该是来接见我们的没有错，但是具体是以什么方式就难以明晰。
还是多说说话吧，顺便再看芳芬雅对于他的反应。
“我理解……幸好你来了，不然这边肯定就惨了。”
“啊哈哈哈……是么？”
那个地精突然挠起后脑勺来，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似乎很不适应：
“对了，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么？”我指指自己的鼻梁：“名字叫耀英檀。”
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突然出现了杨医生对我的称呼。
就像我只知道她的姓一样，杨医生有段时间也经常只叫我耀先生。
我希望这地精不要在用这种组合了，这样会让我的感受很不好。
“啊，英檀，我叫老丑。”
“名字就叫老，丑？”
我突然有些疑惑，但是想想这种事情也没什么不对，眼前的这个家伙好像的确适合这种称呼，某种憨厚和地精的本性在他的身上已经完美融合，这名字当成简短的自嘲倒也不为过。
仔细想想，也是悲哀。
“只是你们的语言啊，其实我的本名连我自己也忘了，我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这个女孩……”
老丑接着把目光转向一直不说话的芳芬雅，神情突然僵住了。
他琥珀色的目瞳好像在一瞬间加深了颜色，老丑紧接着眨眨眼睛，然后又晃晃脑袋，像是抓走什么东西一样抹了把脸。
“怎么了。”
见老丑没能流利的说话，我赶忙询问他的状况，刚才我也并没有关注芳芬雅做了什么，于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当芳芬雅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时，我只能感觉到她像是很害怕什么东西一般缩在我的身侧，在看其他关节的方向细节，我也看不出其他的什么东西。
遵循着某种奇怪的默契，我的眼神和老丑对上了，他只是眨了眨眼，做了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但还是适当地显露出了一些紧张。
一段小插曲。
“算了，我看时候不早了，我先用车子把你拉回我的小据点，我们路上聊。”
“好。”
——
我们跟在地精后面，一路上推开各种积雪，缓慢前行着，唯一能给我们指引的并不是更为奋力清楚积雪的老丑，而是一路上他不停用身体撞出的雪洞。
最后，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辆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真不知道这个东西是被怎么制造出来的。
后面是用来应付雪地的履带，座舱却十分狭小，占据应有空间的是一块金属板包裹的囊肿，那里面大概是用来容纳驱动机的空间。
前部分看起来有给地精的驾驶位置，但本该是轮胎的地方却是一对想要准备爬行一般的机械蛙腿，丰富的弹簧和液压关节让我联想到餐盘里的红烧鸡肉……
总之，从这个勉强能被称为“机车”的家伙身上，根本找不到正常轮毂的痕迹。
“我的爱车，怎么样？”
老丑得意洋洋的靠在冰冷的金属板上，盯着我们看了一会，笑容逐渐凝固。
我才发现这车还是用喷漆上的土豪金色。
“啧，别不说话啊~”
地精大叔嘴里是这么说的，但还是一个翻身跳上了驾驶员的位置，芳芬雅反而在这种时候表现很积极，进入狭小的载人舱位。
我只想坐在侧边的座位上，还要防止鞋跟被履带一起驱动。
一阵令人不安的震颤从屁股上传染全身，一瞬间连触感都被震没了，这个车发动时还有很强的阻力和失重感交火。
所有的这一切似乎让我的大小脑一起放弃保持耐心，短暂的摇晃之后，我的脸便朝着车边的雪堆倾倒而去。
腰和肩膀却在这时候被芳芬雅拉住了，倾倒的惯性很快就转向了另一个极端。
脊柱的痛感微微扩散，芳芬雅把她手叠好，放在腰间，然后缩了缩脖子，不在看向我了。
“哟，小心一点。”
老丑的车似乎稳了许多，他索性让双手离开方向盘，剩下的全靠这辆车本身去把握，这车便神奇地冲着它到来的方向前进，十分神奇。
再然后他回过头来，甩掉了肩膀上的一堆雪。
“魅魔找你们去哪边做什么？”
老丑差点把鼻子撞在芳芬雅的后脑勺上，一阵风吹过来，洁白的发丝又被扬起，很快我就看不清他的脸了，但是他还是在自顾自的说着。
“她没告诉你么？
我刻意做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只顾询问对方。
如果在这里不小心泄露了什么，那真是相当大的失职。
然而老丑也没忘记应付我这一点：
“我们组织……”他顿了顿，查看了一下我的表情才敢继续说话：“我们组织之间都有相互的信任，交到只是在电话里就告诉对方要拜托什么事情，我是闲着无聊嘿嘿……所以能帮到的尽量会来帮，懂了么？”
这辆车突然撞到了隐藏在雪堆下的什么，又是一阵来自引擎的震颤，老丑赶紧回去扶方向盘，掰动一下手柄。
整个车身突然开始加速，靠着难以理解的结构达到了和越野摩托一般的速度。
我的头一直在座舱外面看，盯着蛙腿快速运作的感受让我无法自拔。
下半身也有部分伸在车外，芳芬雅用长靴的顶端支撑着我的脊椎，盯着不断远去的景象。
老丑这时候又把脖子伸了回来，看起来是一副没有吃够教训的样子：
“所以，你懂我意思了么？”
我尽力让自己恢复倾向于坐着的身姿，现在这个场景十分尴尬，都怪老丑把他的机车后舱设计成这个样子，体型大一点的人类成人很难容得下。
“懂了……”
最后的时候我扭一扭腰，才放松下来对老丑好好说话，然后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老丑问道。
“我在想一件事情。”我的眼睛斜向另一边：“你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啊？”
老丑愣了愣，直到他看到了我伸出的食指，才认清现实。
“不啊。”
没想到他保持着又楞又傻的形象，把我整个话都接了下来。
“我根本不知道这女孩跟你是什么关系……当然这只是一方面，但是她从一开始就一直缩在你身后，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是吧……”
老丑的态度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总是稍微收缩，这让我读出他对于芳芬雅有很在意的地方。
但是在我不经意间再一次与老丑四目相对的时候，我才发现：
“不对，这家伙是在暗示我。”
——
我们来到了一处小山的底端，一个四人高的宽阔伤痕被凿刻在这座山的背阴面，滴沥着冰刺垂涎；比起刚经历过的荒野，面前仿佛能吞没一切的黑暗却让我感觉到安然舒适。
芳芬雅在我们旁边发出赞叹不已的叹息声，看起来很满意。
“你住在这里么？老丑？”
我试探性地问着他，却发现老丑只是像我们一样环视着这个地方。
“不是。”
过的一段时间，他才回答我。
“我只是用脑袋记住了这个地方，能遮风挡雪，在这里支帐篷不会被埋，你们快去里面等我吧，我去车那边做个标记，再取点东西。”
老丑扔下这句话就撒溜一头扎进雪堆，留下了一个地精形状的洞。
我和芳芬雅彼此相视一眼，没有过多依靠就朝着山洞是深处走去。
不借助照明的情况下，眼睛的夜视能力自动出现了。
待我再向洞外看去的时候，那些地方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色彩。
我试探性地呼了一口气，那些呼吸却没有如我所想快速变成浓重的白雾，它们之间的凝固力开始变得轻浮，不知道这里是更暖和还是更潮湿，这么大的洞口内，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在供给潜在的能源。
脚尖遇到了规整的台阶，粗糙而又简陋的石板，是人为修建的道路。
我的兴趣便被这样的小磕小绊激发，视野随即在四周开始搜寻，最后在靠近角落的地方找到了有诡异反光的异物。
芳芬雅的脚步很早就停下了，似乎只对更深处的东西怀有兴趣，在那里孤身一人等待着我
在我的视线重新移到她附近的时候，看见了芳芬雅在黑暗中发出淡色光芒的眼睛。
一低头，那些反光物已经在我面前了。
冰冷的肿胀感顺着掌纹扩散，辛苦维持固态的冰片终于可以融化溜走。
在暖棚透明的庇护下，一株泛着暖光的植物在露水旁呼吸，如同萤火虫一般让它的光芒若隐若现。
我盯着它看了许久，脑中并没有思考任何东西，只想观察观察它的样子，揣测老丑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就用手捧着积雪，做出一个像样的覆盖。
最后叹一口气，让自己的手指暖和一些，脚尖在地面之上转动，欲要返回原本的正轨。
两个矮个子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我的身后，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你在干什么？”
芳芬雅这么说着，试图让视线饶过我的身体去看，但却以失败告终。
老丑的表情就没那么对了，他神情呆滞，慢慢绕过我的身体，自己蹲在暖棚边拨开那些积雪，看到了塑制膜下的那种神奇植物，才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老丑。”
没什么。
他挠着自己的大耳朵恢复站立，仿佛刚才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我身上，抖抖身子就往更深处的地方进发了。
“你不好奇那是什么么？耀英檀？”
见我还是愣在原地，老丑便也停了下来，和芳芬雅一起看着我。
“不……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找机会可以偷一颗，能在你们人类的世界卖个好价钱哦。”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