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草，给我跪下！反了你了？”
“妈，一个有尊严的男人，岂会随随便便向女人下跪？”
“呵呵，生活费。”
“当然了——亲妈不算女人，亲妈算女神，给神下跪，不算丢面子。您等会儿。”
某草当机立断娴熟地在擀面杖上跪了十分钟，顺手还闷了白米，打了鸡蛋液，这一通神操作木马眼珠都快瞪圆了。
十分钟后，江小草咻一下爬起来，围上围裙，仿佛刚才的惩罚就是喝水吃瓜，他连半点儿腰酸腿疼都没有，便开始悠闲的晚餐工作。
“妈，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逮了根儿黄瓜，江小草撇嘴。
“什么解释？你的解释呢？为什么突然对木马那样？这么大了，没个礼貌的，哪有人家女孩第一次来自己家，就给上手扛的？好歹来个公主抱啊……你这，唉，活该十八年没有女朋友……”草妈使劲切着苹果发泄，一身精致的ol职场打扮，妆还未去。
江小草忍不住切菜切得梆梆响，“妈，你就不明白么？未知事物，我讨厌未知事物……新的人际、新的体验、新的情绪、新的角度。我一直在尽量避免新的，就好像十八年来我只跪那根擀面杖，都跪出某种法则效果……”
“可这一切在几天前改变了。”草妈忽然轻笑。
江小草语塞，“是，但……”他当然知道老妈在指什么，但他没办法说出真相。
“你看嘛，”草妈把苹果切成三瓣，挑了一瓣最小的，小小咬一口，“吧唧、吧唧……自家从来没有试图认识过新朋友、哪怕被动交际都要尽量缩减的自闭儿子，突然主动参加了大学社团？妈心里肯定在意啊，所以就偷偷问老师查了下，结果查到从小和你关系最好的鱼叔叔女儿也在那里，这理由不久很明显了？嘿嘿嘿。”草妈给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喂喂关系最好是哪里看出来的？明明是不共戴天才对吧！！！”
“啧，那时候，你不是一直让她骑马马么，都这么迁就她了，还说关系不好。”草妈满脸地：我懂~我懂~
“我TM！那是被逼的！”
草妈摆摆手，“诶呀一个小男孩儿，这么傲娇干什么，坦率点。谁不知道那时候的小木马又可爱又白净发育还好。”
“我……！”
江小草彻底没辙了。
良久，“不提这个，还有，妈你说那句，她是我妹是怎么回事？”江小草深吸一口气。这口气贯沉丹田，清心养性，两周天间，某人甚至有种佛系高僧的心境。
“哦那啥，我看她好像能帮你走出心理症，正好你鱼叔叔去年不在了，我就提出收养木马，木马今天下午刚答应。”嘭地，气炸。
“啥玩意儿？？？收养？？？”拿刀的左手猛抖一下，“你的意思是？？？从今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住在咱家里？？？住我面前？？？”江小草回头震惊。
“对。”
“我绝对不同意！”
“小草！”草妈也高声恼怒，“你这话说的，木马听了？心里多难受？”
“可你记不记得我跟你约法三章的？”江小草咬牙。
“记得，当然记得，你跟我说你绝对不要再尝试新的东西，要用旧的餐具、吃固定的食物、一切需要尽量和旧习惯相同，连人也是……但是，小草，人不可能永远不变的啊，谁也会畏惧变化，畏惧那种，变化催生的不确定感，可，可，你就不能稍微心怀好的期许，鼓起勇气么？”
“我做不到，”江小草停下切菜，扭头深吸口气，“妈，理由无所谓，反正，我做不到。变化对我来说，太恐怖。”
“不曾去前进的人，有什么资格言前路可怖？”
“你甭给我灌毒鸡汤，我的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懂的，我只希望，不，我只哀求您，听听我吧，很多时候，我没有第二个选择。妈，求你就再迁就我一次。”那扑卷而来的海啸仿佛又在眼前浮掠、惊慌失措的人、被卷走的姑娘、望不到顶如高楼般的水幕……江小草声音都微颤。
“哦，”草妈突然低头，“又迁就啊。”
“很抱歉……”
“没事，反正我永远不会懂你，你也不会和我说，我养了你十八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掏心话。你从来不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在想什么，从初三起，就窝进你那小屋子，不出去玩，不多说话，像只蜗牛一样。有时我就做噩梦，梦见你的房间成了个壳，我怎么敲，你都不出来。”
“小草，是不是有天我再婚了，变老了，对你而言，成了‘陌生的变化’，你也要像疏远新同学、新老师那样，疏远我呢？”
“妈，我……”
饶是江小草一块儿绿色植物，此刻都意识到自家老妈情绪不对劲。
草妈几分落寞几分难过地笑了笑，“不过也没什么吧，要是怕毕业、怕工作、怕新环境，妈其实……一直养着你也没关系。可是，妈心里，终归还是期望，你能走出去，治好一点……跟木马多聊聊吧，你那两天兴高采烈说你加了社团的时候，妈心里真的蛮高兴的。”
“我……”
江小草支支吾吾地，语塞无话，而草妈似无大碍地挥挥手，便钻进房间里，碰上房门。
江小草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木马，木马瞪着那对晶莹的秀气眸子，傻乎乎在发愣。她大概并未想到，她的出现，原来这样受江小草排斥，这样不被江小草待见……
“你到底来干什么？”
语气难免更糟糕了点。
“我、我很喜欢陈阿姨，很想要个妈妈，所以、所以很希望成为草哥家的一份子，所以……”
“别说谎话，”江小草直接打断，“几年前，你和我妈妈关系是很好没错，你或许现在也孤苦伶仃。但我记得，徐老师曾说她一直在照顾你，母爱这方面，你没道理这么缺，也没道理这么突然。”
“呜，徐老师、徐老师并不算母亲，她太年轻了，看起来那么小小一只，我都把她当妹妹……”木马小声地解释。
“是么？但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躲闪？况且我和徐老师相处过，她是个很靠谱很成熟的人，可以说人小鬼大……啊呸，鬼机灵……额，算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徐老师似乎也有把你收作义女的想法，也讨厌你跟我多接触，据她所说，你们相处也已有数年，于情于理，你不该接受一个陌生旧邻居颇过分的收养提议才对，更何况对方有一个和你同龄的儿子，亦或者……你其实对我有不轨之心？”
“呜喂！江小草！”木马嘟嘴嚷嚷，“话别乱说！谁对你有不轨之心啊！你看你长得额……额，好像还挺帅的？”木马明显愣了愣。
“别以为TM夸我帅就能揭过去！”
“喂！你！你这人！”合着夸了他他就这样？木马一下子委屈得不行，她低下头，突然生气地破罐子破摔，“好吧好吧好吧我承认了！我就是对你有不轨之心！怎么了嘛？凭什么嘛！凭什么你就能随随便便扔下我和徐老师一走了之，硕大的社团你一走空荡荡的……”
“有陈小小一个就够挤了谢谢。”江小草冷漠。
“可是，就算再怎样，你也不能始乱终弃对吧？”木马委屈巴巴。
“神特么始乱终弃！你咋不说红杏出墙呢？？？”
“诶呀我知道我成语用的不好，都是别人带的……江小草、就一句话、你回不回来嘛，昨天没有你就出事了，你真的很厉害。我不要求你相信超能力，只要、只要你愿意帮我……我、我什么都答应……当然，不太过分的那些……”木马说着，说着，渐渐低下了头，眸间秋水云韵，泛红的脸颊，唇似红杏枝头春意闹。
江小草直接脱口，“真的？那你先托马斯回旋后空翻一个。”
“哇你这个人！”鱼木马捂住心口，“你就这么对待色诱的么！还有……”她捏住裙子，面色变了变，艰难道，“托马斯回旋后空翻那个，你当真？翻了你就回社团？”
“我擦你还真会，不过我就随口一说而已，既然你会的话……那换成胸口碎花岗岩怎么样？”
“当真？”木马眯眼。
“不当真。”江小草尴尬摸摸鼻子，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柔软的胸口处，隐藏了这么多恐怖的特技。
“戚。”鱼木马无语转身，像条咸鱼似地趴到沙发上——当然，是美人鱼和素心兰腌制的咸鱼。
气氛终于静默下来，江小草松口气，又叹气，叹完，又忍不住失声摇头笑。他走到案板旁，重新拾起菜刀，把黄瓜沫处理了一下，处理完，干脆又切了跟红萝卜和火腿，把原本预定的炒菜做成蛋包饭。
新焖的米软，江小草娴熟把米装小桶，用冷水冰了冰。记忆里木马似乎喜欢番茄酱？可冰箱里好像没了，江小草又拿出西红柿，炒了一些。他把蛋包饭做好、装盘、给草妈和木马端过去。
“哼，算你有点良心。”
木马一边扒饭一边嘟囔。
扒两口，“比徐萝莉做的好吃诶。”她惊喜，微微眯起眼望向江小草，像挖掘到什么宝物。
江小草不置可否。
木马就那样，一边吃一边盯~啊，盯地。她发现江小草吃饭很有趣，吞咽一丝不苟，咀嚼一丝不苟，动作诡异地认真又统一，右手始终握着拳头，似乎在故意控制。木马越看越想笑，端着碗，从沙发站起。
“干什么？”江小草警觉抬头，如临大敌。
“那个……一起吃啊……我不喜欢火腿，可不可以挑给你？”木马身形顿了顿，但还是义无反顾坐到旁边，江小草却立刻躲开。
“什么意思嘛，就这么讨厌我？”木马低头扒了口饭，“如果，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我可以道歉、可以让你欺负回来，怎样都好，唯独不想看见你这样排斥的样子。”“在你眼里，我是洪水猛兽？昨天照顾我帮我对我笑的那个草哥呢？”
“当是丢了吧。”江小草无情说了句。
木马很明显凝滞一瞬，半晌，“哦，”她也轻轻应，“那我，就也当他丢了吧。”
话落，两个人便再也没了言语。
沉闷的晚饭终至句号。水声哗哗地响，窗外月儿纤细，再也记不得月圆时所哼的蝶恋花。
洗罢碗、收拾完桌子、关掉煤气阀，木马还坐在沙发那里，低着头，捧住手机，心不在焉地划拉着。江小草突然不知该怎样出去，不知该怎样面对木马，很多年前，他们曾纵情欢笑，很多年后，一切已物是人非了。
时钟滴答不止，流动的，永远在流动。
“吃完饭，你就走吧。”沉默到第三分五十七秒的时候，江小草狠下心，对着沙发上白裙长发的玉人儿说了一句。
“好。”玉人没再说什么。
“以后，尽量别来了，QQ上也尽量别说话，虽然说说也没什么，不过以后交集不会太多，没必要。社团，我回不去，你做我妹妹，也实在无法接受。我本就避免与人交际，并非针对你。其实我也想做个好人的，但我没得选。谢谢你。以后要好好的，还有照顾好徐老师。”
“嗯。”
“再见。”
“嗯。”
白裙子里的姑娘淡淡应了句。江小草打开门，然后花朵素衣飘飘，扇起一阵香风。
木马走的第一秒，江小草便把门碰上，不给对方和自己留一点机会。他想告诉自己劫后余生了，幸好没触发什么，该高兴点儿。但大门前的镜子，却住了个苦笑的落魄人儿。
苦笑也没办法。
木马是个女孩，还是个漂亮女孩，实在太危险。他有种预感，和那个女孩儿接触太多的话，他的生活将不会再平静。这句话既是普通意义上的，也是超能力意义上的。
谁敢赌呢？女人是男人的另一半，那无限未知的可能性。江小草觉得自己大概是全世界最苦逼的超能力者，他甚至不敢逗猫，更别说逗姑娘。从小到大，自己疏远了多少如这般别人的好意？真的是数不清了。每疏远一个就像被刀子割一下，割久了，那把刀变得有些钝。
明明过去已经割不太疼，老茧厚得跟钢一样……可今天这只小鱼儿，莫名格外地锋利……
“嘭、嘭、嘭——”
突然有人重重地敲门。
不，应该说砸。
江小草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回身开了。
楼道灯很暗，木马就站在那里，表情冰冰的，气质冰冰的，薄薄的绛唇殷红如酒，艳得迷醉。他第一次见到木马这般风情，很难想象，人会有这般截然不同的两面。好像从柔软的水，化成暗夜里的玫瑰，连白裙也成了花瓣上的霜。
“理由。”她冷冷地逼上来。
“啊……”江小草下意识退后。
“理由，突然疏远的理由，是什么？”依然冷淡至极的语气，但混杂着的，是几乎贴紧肌肤的温热。
逼近，还在逼近，鼻间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洗发水花香味、以及沐浴露的奶香味。背后突然撞到墙壁，猛一刹，然后怀里便撞进来一团轻柔的水。
那团水热乎乎的，轻轻在颤抖，仔细感觉，似乎有一团极软的东西压到肋骨，江小草脑袋里轰地一下，某种熟悉至极的奇异电流感，瞬间从脑部蔓延刺穿全身，脑子一晕，他下意识把眼前人抱了下。
“嗯？”木马半昂着头，青丝半遮半掩的精致五官，露出淡淡的嘲弄，“乱摸乱抱地，又想被骑马马了？”
“骑个鬼……妈的，出事了……真他娘的……”江小草扶住墙壁，不停擦着冷汗，“女人果然都是妖精，妈诶，鬼知道这次又触发了啥玩意儿，我这辈子就该离女人远远地……”
“你这话，难道你这辈子就没有喜欢过姑娘么？”木马挣开腰间的手，瞅着江小草的眼睛，抱胸玩味。
“当然是……”江小草立马就想反驳一句【当然是没有啊】。可话到一半，嘴皮子忽然就不利索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硬拽住他的舌头，精巧地往东扯又往西扯，然后就活生生扯成一句：“……有啊。”
话落完江小草还懵着，什么鬼？嘴巴被鬼上身了？
“呦，这么诚实啊？是哪家姑娘，别是我吧？”木马轻笑着，仍然有些寒冷的感觉。
“是是是，是……”
【是是是，是您是您，您多厉害。】江小草打算这么搪塞过去。
然而，又是舌头诡异地一失控，话到嘴边，就成了一句，“是林雅儿。”说罢，江小草懵住了。
鱼木马也懵住了。
空气突然死一般静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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