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草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吱呀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咚、咚、咚……”
那一声一声空洞的闷响来自鞋底,又好像来自某个隐藏着无数怪兽的房间,很多时候,江小草都是一个谨慎到甚至怯懦的人。
可这一刻,他不想怯懦了。
……
【你是谁?】
……
他落进回忆。那个臃肿、慈祥女人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像一团粘稠的巧克力。
她大概……是自己第一个帮助的人吧?她的孩子走丢了,她很着急,自己想着动漫里那些乐于助人超级英雄的伟业,于是,鬼使神差地上去搭讪。
……
【阿姨……也许我可以帮你……用一些奇怪的方式。】
【奇怪?为什么奇怪?】
【因为、因为他们觉得那些并不存在!他们说、他们说……这是我幻想的……】
【喔哦……傻孩子,那你相信么?】
【我相信。】
【那我也相信。】
……
后来,“他”兴奋地跑开了,十分钟后,“他”用那些稀奇古怪的能力果然找到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也从此得到了……第一次犹如毒瘾般的称赞。
从那以后——他越来越喜欢那些神奇又和别人不一样的能力了。
唯一的理智告诉他要隐藏自己,于是他化名gants,游走在城市里,去帮助任何见到的人,换取惊讶和赞许。无论帮助的结果是好是坏,也无论被帮助者是好人坏人。那个年纪的他也的确无法分辨善恶,也无法明白,给人希望又给人绝望的罪业。
一年,一年。
最终他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才停止这些举动,甚至直到很多年后,他除了羞耻,竟毫无反思。用自闭来躲避控诉,用逃跑来放弃反省。
最终他巧合遇到一个叫鱼木马的孩子,他才重新敲开那扇过去的窗,来问那个沉浸自己英雄游戏里的孩子说:
“你,
是对的吗?”
——我,
是对的吗?
“世界真的需要这样自私愚蠢又孤身一人的英雄?”
——世界真的需要那个gants的所谓努力来变得更好?
“自以为的惩奸除恶,自以为的帮助弱小,究竟给社会带来了多少积极影响?”
——我做的一切,到底有何意义?
……
…………
………………
但注定的,他问不出答案。
因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披着一身名为gants的、伟大又卑鄙的皮,他变得聪明而又自私,变得慎重而又怯懦,变得理解人心而又不近人情。那不是成长,而是无人引导的长大,野蛮又疯狂。
单纯稚嫩的理想只会带来灾难,所幸当人单纯和稚嫩的时候,他也同样弱小。而当他长大,他就不会再有理想了。这个世界以如此滑稽的逻辑来支撑运转下去,扼杀着想象力和正义,直到它运行到永远,或者被毁灭。
江小草自以为是地嗤笑着,他一边想,一边找。终于,他找到了那个人暂时居住的宿舍。房间里满是尘灰,如同埋葬的墓穴。他找到那个人用来伪装gants的衣服——一张虚假的皮,然后用真实的gants躯体,套上了它。
……细节真逼真啊。
江小草都不敢想,他究竟导致那位天才用了多少本该去研究航天或者医药的精力,来研究这样一件小学生设计的可笑衣服。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嚯,还真像长大的gants,不过本来他也就是。他对着镜子自嘲咧咧嘴,向左走,走到一道门旁。
用力,推开,吱呀呀——这时一道很重的棒影砸过来,江小草警戒地闪躲开对方的攻击。可定下神,却发现那是林雅儿,他想起在宿舍里看到的安眠药,忽然明白蓝南没撒谎,他确实没伤害林雅儿,他只是下了点药,可惜,现在药醒了。
梦里,把林雅儿粗暴捆起来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么?
不对……
江小草忽然明白过来,某个非常无力地猜测在他脑海中形成。如果他不来的话,蓝南不会离开监视林雅儿的房间,也就不会因为药效褪去而失去对林雅儿的控制,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他——那林雅儿就不会被捆起来。
而现在的事态……他不能说话,不能暴露身份,林雅儿又对他充满敌意,也就是说他唯一能做的……是遵从那早已写好的命运么?
到头来,预知画面中,伤害林雅儿竟然是自己……
江小草发现一切越来越可笑了,他想捧腹大笑,想张狂地笑起来,把理智和思考抛却脑后,不去想之后的一切——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忤逆。
可是,不行啊,长久以来的冷静,让他这时候根本无法彻底疯狂。
他心里一抽一抽笑着对自己说:好吧……好吧……依你吧,你赢了,你真的赢了。然后,用对付木马所学来的精湛格斗技巧,把林雅儿制住,再拿麻绳捆起来。
挣扎令捆绑的地方扎出红印,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看得江小草心如刀割。即便如此,林雅儿的眼神还是不屈服,这也是江小草最喜欢她的地方。他匆忙找来安眠药,强硬给林雅儿喂下去。
倔强的眼神慢慢迷离了……
一切如他曾预知到的那一幕,他没有说话,此刻只余无声。
江小草不敢再看林雅儿,他转头去鼓捣蓝南留下的电脑,这台电脑中,蓝南早已处理好了一切。他只需要打给记者一个视频电话,从视频中揭露gants的“骗局”,就能让一切停止。
停止不利的影响;停止撕咬他心脏的虫;停止被他所影响的人……
江小草仰着头,灰白的天花板,闪过一幕幕的图景。木马的,徐婉琳的,大家的……他突然明白自己忽然心血来潮做这一切的原因——他不害怕gants的幼稚精神失败,可他害怕他的朋友、或那些陌生的人们不幸福。
gants,做错了,本就该他来负责。说到底……说到底……这样严丝缝合的社会,哪里需要那种随心所欲、没有远见、想到什么做什么的所谓“英雄”啊!
慢慢地。
江小草低下头,沉默中,按下了那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时光忽然在他的视线里变快又飞掠。
电话,吱渣接通。
他麻木地说着话。
“案犯”、“旧超能力者”、“旧英雄”,这样身份复杂的家伙主动带来新闻,另一头的记者都高兴疯了。
好事记者果然把这一切同步到了自媒体、直播网站上。当然——即便对方没有做,系统也会自动做。观看人数在上涨。
等到有观众,江小草开始缓慢地、一边表演“超能力”、一边陈述这是虚假魔术的“事实”。就像蓝南准备做的一样。
这个过程漫长又短暂,因为它像一场令人乏味厌恶以至于睡过去的爱情烂片。江小草代入不进自己身体,犹如旁观者般漠视这一切。
当所有的结束,江小草面具下的脸面无表情,他似是要代替蓝南向大众、也似是要给自己地——下了那最后的定论。
“超能力是假的。”他没什么感情地说,“不必白费力气了。”
说完他直接关掉了电脑,随后,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他闭着眼睛,气息虚弱。
呆了数分钟,他想到警察可能很快会定位到这里,自己该赶紧下去清除蓝南记忆。他赶忙站起身。这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黑屏的电脑突然开启,江小草愣愣盯着屏幕,此刻他才发现那个直播竟然没被关掉。上面仍有一半画面,显然被什么厉害的黑客黑了进去。而当蓝南电脑开启后,另一半,也出现图像了……是自己。
江小草屏息望向另一半直播画面。
“……”
阵阵眩晕袭来,江小草花费许久时间才消化掉——那另一半直播画面竟是自己熟知之人的事实。画面里显然是仲锋年的实验室,自己的玉佩在一个严密的玻璃罩子里放着,泛着诡异的光晕。仲锋年侧对屏幕低着头,似乎在调试什么。
不久,他调试成功了。
仲锋年轻轻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对准放置玻璃罩子的铁桌——随后,他用力一握,如同随他控制般,铁桌开始崩碎,一点一点,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景象中化成粉末。
直播评论炸了。画面中,隐隐有欢呼和尖叫传来,看来实验室里并不止一个人。江小草好像听到画面外有人在说:“成功了”、“成功了”一类狂喜的话。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而这算是,画面里的仲锋年也微微露出轻笑。他转向摄像头,对着关注着这个画面的所有人……和江小草说:
“嚯,晚上好啊,大家。首先必须对大家纠正一个事实,那就是刚才那位‘gtans’的表演,全都是假的,他不是gants,是我父亲的一位朋友,著名的失败者……蓝南。”
“蓝南先生,收起你那点无聊的偏执吧,真没意义。因为我要在此向全世界宣告……”
“超能力——是真的。我已测出其性质,并找到了利用方法,如有不信可以来鼎力科技找我,当然,我不保证你能尸体完整地出去。无论是拒绝超能力还是在偷偷和我竞赛的那些各位……对不起啊……”
“好像是我赢了呢。”
他嫣然一笑,邪性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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