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齐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知为何,这个笑竟是无端让殷逐离觉出了一些苦涩的意味出来。耶律齐只是说“没有的,制作陶瓷是需要陶土的,只是我乌桓的土地,怕是养不出这种陶土。”
殷逐离道“其实没什么的,乌桓不是向来都以牛羊牲畜之类的闻名与天下的吗?各地不一样,出产的东西也是不尽相同的,你又何必记挂在心上呢?”这个话里,安慰的意味太过于明显,都是显出耶律齐是如何小家子的人一般。
“无妨的,我只是替我乌桓子民觉着难过,我们乌桓境内,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有风沙的,就连土壤都沙化严重,就连平日里的耕种都做不到,就更不用谈能够找到适合制作陶瓷的陶土了。”耶律齐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这乌桓的酒具,配上了大芐的有名的酒,倒还是别具一番风味的。
“不过倒是有趣的,你们大芐的人。不是谈起乌桓子民,全都是觉得乌桓子民是茹毛饮血的,杀人不眨眼的吗?怎么你倒是可以在这里和我这样平静的交流啊?”耶律齐嗅着这个风里的微微酒香味,但是更多的还是谷底传上来的一个腐烂的风味,不知为何,耶律齐却是可以接受这个味道,甚至还觉得甚是好闻的。
殷逐离手里面拿着杯子,用指尖去摩擦着这个牛角杯的外壁,这个质感,她倒是极喜欢的,她平日里是不怎么喝酒的,这时更是只是闻着酒味,手里握着的杯子,但却就是滴酒不沾的,此时她听了这个话,却只是笑了笑,微微眯着眼看了耶律齐一眼。
这个乌桓的大将,自己曾在战场上和他兵刃相见,短兵相接,但是却是从未仔细看过他的容貌,如今一看,倒也是算得上挺拔的,只是常年的军旅生涯使他体魄更加健壮了,面色也是较之于生都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更加健康,是一种小麦的颜色。这样子仔细一看,耶律齐也是真的长得好看的,只是这种好看,想必是不符合生都闺秀之中的审美的。
她看了看耶律齐,才说“我本就没大芐子民这么重的爱国知心,我只是为了一个人,才愿意护着这一座城。”说这个话的时候,殷逐离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只是及淡的,而且殷逐离本就不是一个喜行外露的人,只是这样一点的情绪外露,足够耶律齐抓住了。
耶律齐倒是没什么反应,依然是喝着酒,却是不像旁人那般浅斟细酌,一口,便是一杯酒,如此气度举止,倒是举止豪迈的。殷逐离还在继续说着“我自己倒是觉得,其实大芐子民和乌桓子民都是一般的,只是为了自己国家罢了。本来就是政治地位之争而已,又何苦让这些无辜百姓买单呢?”
耶律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睛里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他只是看着殷逐离,带着笑,说“你倒是看得通透,我们两人那般战场上兵戎相见,如今却是还能坐到此处,相谈甚欢,可能就是因为你看东西看的通透吧。”
殷逐离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也不尽然,我只是经历的多了些,见过太多东西,人世之间,本就是这般的。”
耶律齐又是抬手斟着酒,状若无意的说“你对别人的事情就是这般通透,可是关于你自己的事,我想,你怕是从未看的清楚过,你在生都,你的君上对你好吗?”耶律齐说完这个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炯炯。
殷逐离这一瞬间却好像是慌了神一般,脸上的笑有些勉强的意味在里面“君上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啊。”殷逐离的目光躲闪起来,因为怕是殷逐离自己都搞不清楚,君上是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
“噢,是吗?”耶律齐的指尖只是捻着酒杯的外壁,这句话,结尾之时,语气微微上挑着,有些调侃的意味在其中,却又不是尽然的。
但是瞬间之后,耶律齐的目光却是严肃了起来,只是将殷逐离盯着,“你的君上若真的对你好,怎么可能舍得你在右肩受伤,怎么舍得你收起自己的羽翼,只是关在那个宫墙之中,要知道,你和我一般,从来都是向往着自由自在,沙场喋血的。”
殷逐离却好像是听不见去一番,只是眼睛之中的亮光完全消失,整个人显得颓废又无助的,垂下了头,嘴里面碎碎叨叨的念着“没事的,不是这样的,君上心中还是有我的。”只是这样念着,却是毫无说服力的,最后的最后,竟是连殷逐离自己都不信了。
其实不管殷逐离在旁人面前如何维护着慕容僰,但是她心里面还是那般清楚,自己怕是真的,没有在慕容僰心中站到多大的位置,毕竟那个事心怀天下的人,毕竟那个人是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巍巍宫廷之中的人,心思怕是比海更深的。
耶律齐却是没有说话的,在这一整个过程之中,只是将殷逐离看着,只是眼中开始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直到殷逐离发现自己的右肩开始流血,她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真的受伤了,是真的在慕容僰做权衡的时候,是被放弃的那个人。耶律齐这才开口,语气还是像刚才那般的平静,不曾有过什么波澜“你我都是将军,你也该清楚,将军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抛弃自己的将士的。”耶律齐说的时候,还把眼光放在了断崖之下,就在刚才还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现在的云雾都好像被风吹开了一样,只是这个风,却是不知为何,莫名带着血腥之气,殷逐离和耶律齐都是久经沙场之人,也都是对血腥味敏感的。
殷逐离瞬间警觉了起来,但是耶律齐只是斜眼看了她一眼之后,又将眼神放到崖底了,殷逐离也顺着耶律齐的目光开始往崖底看,只是随着雾气被那阵腥风吹散,殷逐离看清这个悬崖之底的东西之后,便是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哪怕是有那七年征战的经验,但是也从没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尸体,那些尸体都是随意堆放着的,只是最让殷逐离惊恐的东西,是这些尽都是大芐将士们的尸体,那些少小离家就一直戍守在边关的,那些就算是去世,马革裹尸都回不到故里的将士们。
耶律齐的目光还是平静的,如同语气一般的平淡“你自己说说,你对得起你带的这些兵吗?他们年纪小的,可能也是弱冠年华,这般大好年华都尽数耗在这边境了。那你呢,你做的事情,就是离他们而去,就是对他们置之不理吗?”
殷逐离此刻的心境却是几近崩溃了,眼眶泛着红,但是还是不曾流出眼泪“我没有,我不是的,我不想抛弃他们的。我不是的,”殷逐离此刻只是看着这断崖之下的大芐将士的尸体,满心满眼都是绝望的,而一转头之间,耶律齐却是消失不见了,连带着那一桌酒,这个世界,现如今已经是如此孤寂的,就只剩下了殷逐离一人,其余的东西,只有风过,低沉的呼啸着。
等殷逐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时分了,这时荷沅刚好和樱焕换了班,樱焕将守了一晚上又半天的荷沅赶回去休息了,自己在整理这殷逐离的东西,一边注意着殷逐离这边的动静,听到殷逐离醒了之后,樱焕连忙转过头,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娘娘,娘娘,您终于是醒了。您昨日里发高热,可真真是吓死我了。”
殷逐离刚刚醒来,整个人都还是不清醒的,只是那个梦里的,呼啸的风,此刻却好像是一直在她脑海里刮着从不间隙。
她还想着要安慰,一下樱焕,就说“没事,不着急的。”樱焕听到殷逐离的安慰,这才把哭音压了下去,只是摇着头不说话的,许久,许久之后,才说“娘娘没事就好,奴婢真真是担心坏了的。”
殷逐离想摸摸樱焕的脸,但是当她习惯性的抬起右手的时候,这才发现,右肩骨,一点都动不了,也就只好抬起左手,还没等殷逐离抬起手的时候,樱焕连忙接住殷逐离的手,将自己的脸蹭了上去“娘娘没事就是好的。”
这一次之后,樱焕还是心里想起正事,就抬起头,对着殷逐离说“那奴婢还是再叫李太医来看看吧,正好娘娘肩上的药怕是也得换了。”殷逐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樱焕,用一种和蔼的目光,“行的,那便去吧。”
樱焕将殷逐离的手放下来,放进了被窝之内,又掩了掩被子,这才离开殷逐离的床前,想要出门去叫人请太医去,这时殷逐离才掩住了嘴角的笑,转头看了看窗外,真好,夕阳的阳光正投射在地面之上,只是不知为何,竟是残阳似血,让人觉得无助彷徨又失落。
不知是樱焕出门找人的声音太大,还是荷沅不曾真的睡着,反正荷沅就是一瞬间就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此时就是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往里面走,嘴上还在说着“昨日里君上也不过只是来看看娘娘就走了,还好娘娘今日里醒了,不然我可该讨厌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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