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中秋一过,夏天那股子狂虐气就不敢再把手伸进京城里来,而秋老虎也才刚刚登场,不敢发威,正是凉快的当儿。不见了那喧嚣了一夏天的知了儿,也不大能听见碎石缝子里那烦人的“口瞿口瞿口瞿”,仿佛一夜之间,北京城里竟似糟了个大洗劫。当年的英吉利据说就曾经威胁要打到京城里来,大放厥词,说要洗劫京城,北京人是没人信的,甭管说书人说得多玄乎,这可是北京啊,在这里矗立了几百年,你说打就能打的嘛?对于这些,老北京人儿也就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什么太平天国,什么白莲教,传的再玄,能打到北京老百姓头上来?他们只是盼着庄稼有个好收成,然后就是盼着秋天这个当儿,可以给农忙后的他们一个小憩。夏天的气息总是让人焦躁,白天忙活在庄稼地里,到了晚上想要打牌,却是汗水连连的,让人好不耐烦。秋天就不一样了,那凉飕飕的风,吹的人舒坦,一舒坦就想着偷懒。有钱人就喜欢找个戏台,京剧里“霸王别姬”总是个占座好戏。穷人呢,看不起戏,过了农忙季节,也想偷偷懒,就找个茶楼,喝口凉茶,打打牌,和街坊领居唠嗑,侃大山。
说到茶楼,就不得不提一个老字号茶楼,茶楼有个特别文雅的名字,叫醉月楼,坐落在京城中央。北京城的老百姓也不知道茶楼什么时候就建在了这里,只知道自己的爹,自己的爹的爹还在这里的时候,茶楼就已经矗立在这里,仿佛它本身就一直在这里似的。茶楼破落许久,老板索性也就便宜卖茶水小吃,一文钱就能买一大杯铁观音,因此南来的、北往的,或多或少曾来这里歇过脚、吹过牛,远道而来上京赶考的穷酸士子也大多都在这里喝过茶解渴。就像人们不能知道茶楼什么时候就存在一样,人们也难以理解醉月楼这个名字,尤其那些个赶考的秀才,挤破脑袋也想不通,怎地这么一个高雅的名儿,落到了一个破落茶馆头上?
老板是个精明小气的人儿,肥胖的身躯与他这清清淡淡的茶倒是成了极大的反差,戴个小毡帽,坐在掌柜桌那里,手上算盘打的乒乓响。说这老板,其实乃是山西晋中人,从小随父亲搬到京城,没有学会几句晋中话,就只学会了一句骂人的话“八秤子”,就成了他的口头禅,好事的人儿听着欢喜,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顾八秤,时间一长,没人记得他真名叫什么。他却着实忌讳这个外号,谁要是敢当面给他说,他一准翻脸。只见他一查昨日的旧账,立时神色大变,嘴里含糊不清地吼道,“陈老二,你个八秤子,你给我滚出来!”。周围的客人顿时勾起了好奇心,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这家子的好戏上演。只见一个瘦弱的蹒跚中年男子,手里牵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探头探脑的从后厨走出来,一不注意,被他不合身的长袍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他牵着的少女扎着两个冲天羊角辫,比那佝偻的中年男子还要矮一头,却不像中年男子那样慌张,眼睛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神采,虽只穿着粗布麻衣,但干净齐整,瘦小的身子,桃花般姣好的小脸,纵是在这茶楼酒肆之地,却也掩盖不住她身上初绽的少女的气韵,周围的人都不由的暗暗称赞。她拉住了这个被叫做陈老二的中年男子,冲口说道,“陈伯伯,你怕他干啥,他又不能吃了你,你可不能就这么被吓破胆了”,说罢,就大大咧咧往桌子上一坐,撒泼一般,冲老板喊道,“臭老头,是我拿了你两块饼,不关陈伯伯和宸哥哥的事情”。有本事,你管我娘去要啊?”
老板脸色一变,“小月,你莫要管我,你个丫头,休要撒泼,哪有叫爹臭老头的,你这一说我就心里有数了,一准是陈老二又在赌桌上输光了钱,没钱给穷小子买吃的,偷了我店里的饼给那个臭小子吃,看我今儿个不打死他,我就不信顾!”被唤作小月的少女急了,“你敢!我告诉娘去,说你又欺负陈宸哥哥和陈伯!”老板脸色微变,刚想说点体面话哄哄小女儿,突然听见后面一嗓子,“顾八秤,你又欺负我弟了是不!,你给我滚过来”。老板脸色顿时涨的像猪肝一样,回头一看,可不是他那个河东狮吼的老婆陈爱莲么,只见陈爱莲扭着肥硕的身子向他走来,那拳头倒像是一拳就能把他放倒,她却故作掩泪状,“杀千刀的,你要杀谁,有本事连我一起杀了啊”他急急辩解,“别介别介啊,别听小月瞎说,我对陈老二,哦不,我对陈强兄弟好着呢,你看是不是?”说罢,老板顾八秤回过头用威胁的眼光一扫那个中年男子,中年男人吓了一吓,连连诺诺称是。陈爱莲抹了一把泪,对陈强说道,“小弟啊,咱陈家命苦,父母早亡,就留下弟兄仨人,你大哥焕儿又早早的离开家出去求学,现在就咱姐弟俩相依为命,爹娘唯一留下的茶楼还给这老鬼当了嫁妆,你又天天迷上了赌博,这杀千刀的天天就想着欺负咱姐弟俩,我咋这么命苦啊!”顾八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忙连哄带劝,想要把老婆哄回内房,莫要让家丑外扬。看着爹被娘欺负,小月掩嘴而笑,转向陈强,道:“陈伯,宸哥哥呢?怎么今儿还没上学回来么?难道教书先生今儿留下了他背书?”“哎,那个捣蛋鬼,准是又给先生添麻烦被留下罚站了,让我去看,咳咳咳......”话未说完突然开始了咳嗽,小月看着他,一丝担忧浮上心头,随后说道,“陈伯,我去看看他吧,顺便给宸哥哥带吃的过去,你就好生歇息吧。”说罢,安顿好老头,又去厨房挑了几个大饼,还揣了一只烧鸡,向着学堂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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