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樱前日受伤,昨日没有休息,去了景献太子府和卫国公府,虽然一路有马车,到底吃力,昨晚又想着今日请客,要送哪些礼物为好,想到子时方睡,一觉醒来,竟然已是巳时,住所静悄悄的,绿杨等人估计老早去慈元殿当值去了。却有一个老成的宫人为她打了洗脸水,帮助她穿衣梳妆,她觉得那宫人有些眼熟,名字就在嘴边,就是叫不出来,看着木盆里的水晃啊晃,不由念起王维的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突然想起这老宫人就是给已经去世的贾贵妃守宫殿的明月,她低低叫了声:“明月姐姐,有件事能帮我么?”明月连忙道:“初樱吩咐就是了。”初樱笑笑说:“我想去慈元殿,你能扶我去么?”明月不禁也微笑:“姑娘说哪里的话,皇后早早已备了一顶小软轿,这两天就配给姑娘宫里宫外行走。”
初樱点点头,心中对皇后甚为感激,她勿勿喝了一些白粥,就坐轿往慈元殿去。
进了殿门,她掀了轿帘,吓了一大跳,只见屋外院子里站了黑压压一地儿的人,都是各宫的宫人。潘有望见她要出来,连忙阻止她,轻声让她在轿里坐着休息一会儿,说皇后正在训话呢。
她坐在轿子里,听到皇后的声音传过来:“你们以为朝玩夕嬉是寻常事,却不知道承平之世,百年莫过于一二十年,现在连宵禁都没有,更是从来没有的太平,这都是官家仁德泽被四海。我们在后宫的,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官家开枝散叶,第二件事就是为官家散心而不是添忧。第一件事你们都没有做到,第二件事你们想想自己做到了没有!后宫之人,最忌四个字,就是恃宠而骄。公主哭闹,我们要做的是宽慰,而不是跟着一起吵闹,更不是借机为难官家。灵隐的松树何辜,好好长了几百年你闹个小娇,就想着砍了,你不怕全临安的人骂你呢。当年卫王权势熏天,想着拆了阿育王寺当坟地,结果人只要道阿育王寺地有王气,卫王想当坟地是想后代出皇帝,如此无稽之谈都能吓得卫王打消了念头,阎贵妃你知道被人贴了帖子,将那灵隐之松比如阿育王寺,引此例道你也想阎氏出皇帝呢。”
此时屋内屋外鸦雀无声,初樱坐在轿中,轿帘打开着透气。今日她的头发是明月所梳,有些不服帖,有几缕挂了下来,轻风拂来,有几根头发丝儿竟然钻进了鼻孔,她一时不备,竟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厉声冲天。只听得屋内似乎有碗盏落地,声音清脆,好象有侍女被她吓着了,更引得众人都吓了一跳。皇后让新燕传话,与潘有望扶着初樱进了屋。
只见满屋子人挤挤挨挨,阎贵妃坐在最前头,今日她没有扎着往日的高髻,只扎着最普通的芭蕉髻,髻周一圈碎玉,想必是配上淡淡的妆容,更是显得清丽过人,低着头,李宸妃、陈修容和郑昭容几个也是坐在椅子上,而一些品级低的侍御、红霞帔就是站着。
初樱进屋,连忙告罪。皇后指着她道:“刚刚说到恃宠而骄,你们看看,这个就是恃宠而骄的例子,众位娘娘面前,你竟如此放肆!”看她的脚有伤,又让人搬了凳子给她坐下。皇后问:“初樱,你不好好休息,却来慈元殿作甚?”初樱回复说晚上要出宫请救命恩人吃饭,昨日虽然已请假,今天特地来再禀报一声,好出宫准备礼物与酒席。
皇后冷哼了一声:“你平日里花钱似流水,如何有节余的银子买礼物请客,也好意思就这么充大头,到时饭钱都不够,掌柜的押你来宫门口让官家给赎金?还是想让掌柜把你告到临安府,给你号枷示众一个月?或者想在你宫娥姐妹间标个会,做个寅吃卯粮?上次你们标了个大会,钱都被一个屏的出宫宫女骗走了,现在她卷款不知潜逃到何处,你们这些宫人都已元气大伤,个个穷得叮当响,你们当我都不知道的?”
初樱被皇后说到痛处,不由低头傻笑。阎贵妃到底灵活,笑道:“皇后教训的是,初樱实在该骂,不过那些人救了她的命,她知恩图报也是应当的,也是皇后平时教导得好。我平时也存了物事,老早想赠送初樱,一会儿就让蜻蜓她们送过来。”
阎贵妃心里明镜似的,这一切都是皇后在背后动手,帖子必然是皇后找人贴的,灵隐大和尚写的诗必也是皇后主使,原因很简单,引起满城风雨,尤其是那帮御史们,平时没事都是搅搅屎,现在更是要起风浪了。当年阎贵妃进宫时,很看不起皇后,觉得她家道中落,相貌平凡,却一直霸占着后位,简直该死,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她越来越看不透皇后了,而且隐约觉得她身后有好几个大家庭支持着,官家与皇后虽然渐渐无男女之情,倒更象是有默契的同盟。她觉得官家虽然多年宠着自己,更象是宠着小猫小狗,绝不会以立自己为皇后,想通了后,她对皇后之位越来越淡,再加马天骥丁大全等外臣奉承,她敛财之心倒越来越浓。
今天皇后训话,瞎子都看得出来是主训她阎贵妃,别人么只是陪训。不过她也不往心里去,皇后训话,只当风吹过西湖。看到皇后训初樱,连忙给初樱解围,初樱是皇后的狗腿子,此时给初樱准备礼物。是讨好皇后的绝佳时机。
果然皇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李宸妃笑笑开腔了:“初樱,你脚好点了吗?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郑昭容接着说:“不过就算初樱不是宫人,是寻常人家女孩子,也要注意男女大防,虽然是救人要紧,在一群男人面前露脚,还被男人背下山,到底是不体面的。”
初樱心里恼火,不好发作,就问:“今日小报上是否除了写初樱被男人模捏背抱,还画了图,如同春宫图一般,画初樱被男人抱着?”
郑昭容得意点头,说:“正是!”
阎贵妃心里大骂郑昭容蠢材!
果然初樱冷冷道:“皇后,当年我记得哪位先皇说过,小报乃是造谣之报,私下看小报的人可是要流放五百里的,何况是深宫中的人。今日小报能挟带进宫,明日男人也可以挟带进宫。”
郑昭容不虞被初樱抓住话中漏洞,不由脸色大变。连忙辩解道:“我不是看小报的,是马夫人昨日进宫闲谈起来的,说道已传遍全临安了。”
初樱恨恨骂道:“这个多事的婆娘!她姓马我姓贝,我不吃她家米不穿她家衣,要这个婆娘嚼这烂舌根!”
皇后笑了,说道:“我大宋传递信息,有邸报与小报,邸报乃是官报,我们后宫之人一则不能干政,无须看,二则邸报枯燥,你们估计都不喜欢看。至于小报,都是市井流言,胜在有趣,长宫时日漫漫,看看倒也无谓。”
说完沉下脸来,对着初樱呵斥:“你先在众位贵人前打喷嚏无状,又对郑昭容无理,还背后骂诰命夫人,今日你有伤我不打你,三个月后你自己去戴司典那里领板子吧。”
阎贵妃看众人都不语,连忙笑道:“初樱为人烂漫天真,却又机灵懂事,武功也高,我也是很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初樱脚还肿着呢,又包了一层层布,看来也穿不了平常的坤鞋,我那里还有官家的旧鞋子,一会儿让蜻蜓一并送过来,男人家的鞋子总是大一点的,你穿上肯定适合。”
皇后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晚上让潘有望和绿杨陪你一起去,绿杨可以帮扶着你点,潘有望去支点会子,晚上宴席就记内库账上。”
回来的时候,可巧遇到了官家和忠王,官家慈眉善目,又戴着东坡巾,真象个老员外,他问道:“初樱,你受伤了不好好休息,坐一顶软轿在宫中穿花蝴蝶一样?”
初樱笑道:“官家不仅操心家国大事,连初樱我这个小贱婢的伤情都知道啊。”说完眼睛却望向了官家身边的李昕。李昕尴尬地望向了左边的水池。
官家年已五十有五,只有一位公主,忠王乃是官家的侄子,但人人都知道忠王肯定要封太子,将来要登大位的。忠王是一位瘦削的年轻人,鼻子高高,眼睛小小,清秀得很,此时也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小虎牙,他开腔了:“初樱,别人出恭踩到屎已经很稀奇了,你出出恭能全身是伤也是少有的。今天小报上都封你官了,叫踩屎女宫呢”说完先呵呵呵笑了起来,官家觉得他出言粗俗,瞪了他一眼,想想自己也笑了出来,身边太监都跟着笑了起来。
看到初樱羞得脸通红,官家也觉得自己不大厚道,于是屏了笑,说道:“听说你今晚要请恩人们吃饭啊,你那些恩人都是远客,李昕晚上会陪你去了,如果真是远方贵客,我也想见见,就让他们全搬到驿馆,过了清明朕设个宴与他们见见面。”
初樱知道大宋自南渡以来,虽然国土大不如前,而且先有岁贡,后与金人、蒙古人交战,但是赖着南人发展,国民皆富,又与外域海上通商往来,得利甚多,近些年也算是承平。官家年岁渐长,已经无端平年间的意气风发,越来越平和,也经常宴请各色人等,尤其是非中土人士,官家更是好奇好客。
初樱到了住处,稍稍坐了一会儿,就有绿杨退值回来,欢天喜地的,一个劲儿问初樱今天出去穿哪件男装好,又有蜻蜓带了一堆的礼物过来,还带了一条白色的长布条,上面绣了几朵花。初樱不由笑道:“哟,谁的月事带儿,这么长大的?”
蜻蜓大窘,一把把初樱掀翻在床上,然后叫绿杨把被子拿过来,要把初樱闷死。初樱哈哈大笑,绿杨也笑说:“我们几个前天把你丢了,害得你受伤,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昨天连夜给你做了一条带子,学那医者把你左手绑胸前,你看你现在绑的还是人家姑娘的裙边呢,快拿这条带子换下来吧。”
打打闹闹时间很容易过去,一会儿李昕与潘有望带了两顶软轿过来,李昕说官家给支了钱,说是晚上的宴席费用,也入在内库,至于皇后给的那笔就让他们几个买点东西回来给宫人们。几个人欢欢喜喜出了宫。
到了三元楼,却见掌柜的苦着脸,见了潘有望连连拱手弯腰。潘有望谈了几句,也是苦着脸回来,道订好的包厢已经被人抢了,抢包厢的人正是马夫人。她正与一人不知道什么夫人在包厢里谈事情。到底是大官夫人,跋扈惯了,这个包厢又不用内府名义订的,而是用潘有望的哥哥潘有财名义订的,潘有财是一家胭脂水粉店的掌柜,马夫人哪里把他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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