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听到门外脚步声,董宋臣连忙住口,果然是江钲几个过来了。景献太子妃笑笑,于是把依依叫进来,说:“你们去传全府家人,我有事要和大家说。”
一会儿功夫,一府人都站在院里了,景献太子妃正色道:“董大人是官家最器重的近侍,最是能干,官家能把他派过来打理我府中的事,是官家天大的恩典。你们别打量平日里偷懒摸鱼我不知道,今后府里事都听董大人吩咐,如果有偷鸡摸狗的事被董大人抓住,董大人只管按宫中的规矩来,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董大人打罚就是我的打罚,你们到时候可别来找我求情。”
董宋臣眼含泪光,满是感激,跪倒在地。
眨眼间到了午时,景献太子妃让人带着老董安置,又硬留初樱吃午饭,说道吃了饭再休息一会儿,到了申时再回宫也不迟,初樱也想多和江钲呆着,一切就由景献太子妃安排。中饭是一些应景的春菜,如香椿炒蛋,马兰头炒肉,春盘、东坡肉,宋嫂鱼羹等,初樱几天被早莺等人盯住只能喝粥,嘴中淡得很,今天看到肉喜欢得很,可又嫌东坡肉中的肥肉油腻,于是用筷子把那肥肉夹断,然后用筷子夹了弃放于盘中,只吃瘦肉。江钲却把她扔掉的肥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又浇了一勺肉汤到饭上,连肉带饭几下就拨拉下肚,神情泰然自若。景献太子笑咪咪地看着他们,满脸褶子盛开如同一朵老菊花。江四小姐也是笑嘻嘻的。
吃了午饭,景献太子妃直打哈欠,说要休息了,让江家兄妹和初樱到书房中聊天。老董已经整理完结且吃完午饭过来服侍,也是笑嘻嘻地看着初樱和江钲,看得初樱脸都红了。
景献太子妃的书房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是一年轻女子正在弹琴,另一幅是这名年轻女子在推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位小姑娘正在笑。还有一幅却是翠竹图,旁边提了两句: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
江四小姐指着翠竹图,说道:“初樱,这是当年你画的吧。”初樱点点头。
三人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暧暧已经煮好了茶,泡好倒了过来,乃是福建进贡的第一纲蜡茶,初樱大为赞叹,说:“这茶千金难买,便是宫中官家皇后他们也不多,谁能得到赏赐真是天大的面子,一些权贵家都舍不得吃,要拿细线把茶叶夹断了,大家分分呢。今天景献太子妃竟然给我们泡这样的茶,她老人家真是太疼爱我们了。”
江四小姐笑道:“一晃到清明了,过几天宫里只怕又要开始斗茶了,不知道今年是谁家茶胜出呢。”
江钲说道:“无非是临安府的龙井茶,余杭径山茶,桐庐郡的天尊贡芽,还有几个佛茶,比如绍兴路新昌大佛龙茶,长兴寿圣寺紫笋茶等。江南春茶都是清咧甘口,香气馥郁,不管谁家茶都是好的。”
说着,暧暧已经在磨墨了,江钲说:“暧暧,你也累了,春日暖困,你就去休息吧。”
暧暧感激一笑,出门时还帮他们轻轻带上门。
初樱将昨日宫中那两人的事说了一次,然后问:“江大哥,皇后道这是宫闱之事,不肯让临安府去查,要我先把事情查清楚,她再决定如何处理。我平时出宫看个戏买点东西瞧瞧街上人吵架还行,这么查案我可没底,所以想你给我指点一下,看我从这几个人开始查对不对。”说完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江征拿过纸,仔细看了,然后思忖。
今日下了雨,天又阴沉着,又关了门,屋子里黑黑的,初樱等着江钲的提点,却抵不过困意,竟然渐渐低下头去,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似乎看到十岁的自己带着一队奴仆到了建长寺,寺中有个宋朝来的和尚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然后拿出一本书,开始教自己读书。读着读着,自己突然变成了十五岁,正在哭天抢地,不肯染黑齿,不肯剃眉毛,被一群侍女抓住,旁边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好奇地看着自己,然后向着一个似乎是将军的人撒娇,那个将军叹了口气,让侍女放了自己。
一晃眼又看到一个女人背对着自己,她叫了一声光子,就见那个女人转过来,手里抓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身上扎满了针,胸前贴了一张纸条,清清楚楚写着“正寿丸”,看到她,光子跪了下去,似乎在求情,而她也点点头。
下一幕,她已经与侍女惠兰被绑起来了,光子对她说:“我宝寿丸是长子,有才有智,可就因为是庶出,只能屈居在正寿丸这个弟弟之下,我不甘心!所以我花大价钱从宋国商贾处买了这个布娃娃戳针,果然正寿丸就生病了。可你为什么要撞破我!而且你跟着兰溪道隆那个宋僧学了几年宋话,你必定知道这布娃娃的厉害,如果你去告发,我们母子都要死的。你是我的小姑子,对宝寿丸也很好,我也不想亲手杀你。这一船都是游女,她们想去宋赚那里男子的钱,你们就同船去吧,如果海上翻船是天意,也怪不得我,侥幸到宋也不要想着回来了。”
她想喊,可是她和侍女被绑起来了,嘴里也塞了破布,船启航了,看到日本越来越远。
不知道漂了多久,她们终于看到了陆地,这时,有个风浪打过来,船翻了,她在水里拼命划动手脚,看到有个木板过来,连忙抓住,终于脚踩到了踏实的土地上。可是自己的侍女惠兰不见了,她拼命地叫“惠兰,惠兰!”一下子惊醒。
却仍是在书房中,只是今天天又阴了吧,大中午书房已经点上了灯,对面江镇也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江钲正在灯下皱眉写字,昏黄的灯光照着,只见他目光坚毅,鼻梁挺直,唇纹鲜明,鼻唇便如刀雕刻出来一般。她怔怔地看着,一时无语。却见对面的江镇动了一动,慢慢醒转,抬起头来。
江钲笑了笑,怜爱地看着江镇道:“四妹妹醒了?”江镇揉了揉眼,又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看到满纸的字,惊奇地说:“嗯,打了一个盹,咦,哥哥,我们睡了很久了吗?你居然写了这么多字?”
江钲看她俩都醒了,于是开门出去,虽是阴天,但是一开门,外面还是天亮着的。一会儿,暧暧带了一个小丫头捧了两盆水进来,江镇一边洗脸一边问:“我哥哥去哪儿了。”
她笑嘻嘻说:“大公子不愿我们服侍,自己去后院洗脸呢。”洗完脸,江钲是一脸水气地回来,暧暧乖巧地领人出去,带上了书房的门。
江钲看着初樱,说道:“初樱,你这次领的命令,与平时出宫帮人采买些小食或者探听些市井消息相比,只怕是凶险且艰难呢。”
初樱还未说话,江镇已经挑眉说道:“哥哥,你以为初樱会怕么?哥哥,你倒说说看,如果真有凶险,我也可帮助初樱完成。”真乃是个将门虎女样。
江钲说着:“此两案即可为一案,因为两女子在丰乐楼中的相遇,所以丰乐楼中的周妈妈第一个要查。但是此等大青楼后面肯定都有势力。现在出了事,这周妈妈估计要么逃了,要么被杀了,你们肯定找不到。”说完,在一张纸上写了“丰乐楼”三字,然后打了一个大叉。
“至于春屏那条线,可以查的,因为临安城里什么最多,人最多啊!这都是歹人眼中最好骗的羊羔儿呢,这些歹人如何肯离开临安。我觉得这些歹人不仅可以骗春屏,必定也可以骗其他人。这些坏人听到春屏被抓,可能会销声几天,但是歇几天一定会出来重新骗人的。所以这条线你们只管查,一查骗子,二查放利子钱的那些人。市井里这些事瞒不了的,必定有知道的人。
至于这位周夫人,既然她要保着买了她的主家翁,你们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需有老成的宫人每日里与她聊聊天,慢慢问出便是。”说完,他叹了一口气。
江镇好奇地问:“哥,你叹什么气啊!”
江钲说着:“这位夫人说道儿子被人抢走,或者被好人家收着倒也是好了,最怕被采生折割了。”
初樱问道:“什么叫采生折割啊!”
江钲回说:“就是有些大乞丐,或买或偷了人家细皮嬾肉的小儿小女,故意把他眼刺瞎了,或手脚折断了,或者面容毁了,然后扔到街上行乞,人家看他小乞丐可怜,给的钱格外多,那些大乞丐就在远远看着呢,晚上等人不注意,再把小乞丐牵走,众人给的钱他都拿着,那小乞丐却是活得猪狗不如呢。”
初樱与江镇听着脸上都露着不忍之色。
江钲又拿了一叠纸给初樱,说:“我已经写好了,你照着抄一遍,回宫就可以上报谢皇后了。”
初樱点点着,就照着抄写,江钲已经写得很详细,说此两案最需要的一是重审两人,并列出需要补问的细节,二是保密,三是须得派出精通市井的人去引那些歹人再次作案。需要的人也多,比如临案府里要有精干差人听侯差遣,宫中也需要得力的宫人帮助,还需要官家的圣旨,因为查着查着,万一就会查到朝中官吏等。
初樱一边写,一边不住赞叹,江大哥果然是带兵打仗的,自己只是大致说了案子,他就前前后后想得如此仔细,便如排兵布阵一般。
江钲一直看着初樱抄写,江镇无聊,喝了些水,又翻看了几本书。看到初樱写完了,就起身走到墙边,指着那幅翠竹图说:“初樱,你那时候也只有十四、五岁吧,怎么能临摹出我外公的字画呢?”
初樱说:“景献太子的翠竹图被兰溪道隆和尚带到我扶桑,我几乎天天临摹,如何画不出来呢。”
江四小姐笑嘻嘻说:“也是机缘巧合,我后来听说那时候你正在街上与一群帮闲的打架,打不过了逃跑可巧就撞了我外婆的轿子,我外婆一见你就抱着大哭,叫着我的儿哩。”
江钲也笑着说:“那天我外婆非要把你带回府,到了书房里你就说这翠竹图不对,还重新画了并题了字,这么一画,外婆更哭得厉害,那时候我和爹没有在临安,但此事还是惊动了大伯母,大伯母过来看到你也是吓得不惊,只道是我娘转世回来了。”
江四小姐喝了一口水,也说:“是的了,那时候外婆府上有恶仆偷了外公的字画,虽然人后来抓到了,可是有一些字画已经流落在外了,这翠竹图外婆找了爹凭印象重画,总是觉得画得不像。没有想到真迹竟然到了东瀛,更没有想到初樱天天临摹,重新画出来竟然一模一样,外婆说这就是缘份,就把初樱画的翠竹图重新挂上了。”
说完,她又看着初樱笑道:“更没有想到的大缘份,就是听说初樱长得和我娘一模一样呢。娘去世时,我还很小,已经想不起来娘长什么模样,哥哥,初樱和娘长得像吗?”
江钲看着初樱,点点头说:“是长得很像。”眼中满是柔情。
初樱有些羞涩,低下了头去。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说道:“太子妃请大少爷,四小姐和初樱姑娘。”
三人去了正厅里,太子妃看着他几个人,满脸慈爱,眯眼笑道:“我今天想进宫,初樱你陪我,钲儿你久在军中,难得这两天休假,你晚上回家陪陪你的父亲。明天再来我这儿。”
说完,老董已经派人抬了轿子,景献太子妃坐着四抬的大轿,初樱仍坐着来时的小暖轿,江家兄妹都骑着马。一行人都往宫中来。初樱一路都是掀开轿帘,不时与江镇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痴痴地看着江钲。
一晃眼丽正门快到了,她忽然见到江钲下马,与两位老者施礼。
她仔细一看,一位是前几天丰乐楼里见过的浦寿庚,另一位可不就是朝中令众民闻名丧胆的洪天锡么?
她吓得连忙把轿帘放下,到底已经被浦寿庚给看着了。
等她一行人过去了,浦寿庚问洪天锡道:“洪兄,那位小轿中的姑娘是哪位呢?怎么能进宫呢?我前几天在丰乐楼中看到过她,男子打扮,还配着长剑呢,我听说大宋不许男子带着兵器呢,想必他是特例吧。”
洪天锡哼了一声,说:“什么特例!我听说皇后宫中养了一个不知道走哪个门子入宫的野丫头,以前还是默默无闻的,前两年开始,老是派她到市井中采买探消息的。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将来如是落在我手里,定要将她好好整治一番!”
浦寿庚听得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说这宫人没有规矩,还是皇后没有规矩,是要整治这宫人呢,还是要整治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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