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皋亭山 > 第十四回 芙蓉楼师生重逢,武林门道妪争辩
    晚上初平回到住处,想着春屏这案子,脑子里如有车轮在转,想了半夜,过子时方沉沉睡去。第二日辰时,初平起床,慈元殿连人影都没有了,原来众人都忙着后天的行程,准备衣服首饰吃食仪仗去了,皇后调了怡然堂的明月与清泉二人来帮扶着初平。

    今日几人却从东华门出门下河,雇了一叶小舟一路往北,一直到了武林门,两岸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上岸后三人寻了一顶小轿,明月与清泉仍是走路,初平坐轿。走不了几步,已到一座叫芙蓉楼的面馆,那个馆子素雅洁净,目前巳时刚过,吃早饭嫌晚,吃午饭又似早了些,因而芙蓉楼里竟然无吃客。三人上了楼,就有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来招呼。

    初平向那姑娘问道:“萧萧,你们家生孩子可真是神速,我几个月没有来,你妈妈就生了个三、四岁的儿子?刚才在楼下看到你妈妈正搂着他吃小包子呢”

    原来这家面馆主人是天台人,姓潘,二十年前来到临安摆个摊,甚是辛苦,后来渐渐存了一些铜钱盘了一个店面,开起了面馆,俩夫妻只有一个女儿,名唤萧萧,最是喜欢钻在厨房里调试羹味,当然得空也要招呼客人。

    萧萧回道:“贝长行有所不知,几个月前,有个右眼皮长了黑痦子的男人带着这孩子来吃面,说是老爷偷娶的外室生的孩子,现在外室病死,这孩子无人照顾,正妻如狼似虎,老爷软如柳条,况家中有几个二、三十岁的儿子,多个弟弟多分财产,如此这孩子若进门定是要被折磨死的,所以老爷想给他找户好人家收留。可巧我父母看这孩子白净乖巧,明知那男人话不可信,可架不住一眼就喜欢这孩子,收留了当儿子养。第一天洗澡,脱了衣服才知道这孩子定吃了许多苦,除了脸是干净的,身上体无完肤,当初我家若不救下,怕是要卖给乞丐,不是戳瞎了眼就是撅断了脚,采生折割后扔到大街上乞讨呢。”

    初平三人听了连声叹息。

    萧萧又道:“可也巧了,我母亲十多年未生子,那孩子来了两个月,我母亲就有孕了,说这孩子分明就是送子观音派来的,日后就算自己生了多少孩子,也一定要将这孩子当亲长子看待。”

    明月点头,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你全家都如此善良,日后必会家业兴旺的。”

    萧萧见初平今天梳的头发甚是怪异,不是寻常的双丫发或双螺发,而是头发全部都拢在右耳边,编了三根长辫子,再把辫子折起来,用金丝扎紧,上身是白色的上衣,下身是紫色的百褶裙,外面披着的是深紫色的背子,虽是寻常款式,但是背子上用金线绣了一些小花,显见得尊贵。笑笑问道:“贝长行今天的发型又是哪儿来的新款式?”

    初平指着明月与清泉,说道:“这两位姐姐给想出来的新发型,我也觉得不象我们中土人士,象是蛮夷人的发式。”

    说了几句闲话,萧萧把一壶开水和碗箸留下,到楼下准备吃食去了。明月利落地起身给三人分发餐具,却皱起了眉头。初平知道她们在宫中用习惯了干净的器物,必定是嫌弃外面的餐具油腻,笑着说:“两位姐姐,外面不比宫里洁净,或是可以如此先洗一下。”说完拿起一个大碗,从桌上壶中倒了一些温水,把筷子小碗和汤匙等放进去洗了洗烫了烫,见明月与清泉稍稍松了眉头。烫完后,初平高声喊着:“萧萧,楼下有人走动么?”听得萧萧在楼下高声答道:”没有!”

    初平拿起大碗,扑的一声,就把一大碗水从窗口甩出去,倒到外面的街上。

    忽听得街上有人大叫:“喂,芙蓉楼上的谁啊,如此无德,是什么水,都倒我头上了,如果是洗脚水,小爷我拗断你的手!”

    初平吐了吐舌头,说道;“坏了,坏了,我想问萧萧街上有没有人经过,她却误以为问她家面馆楼下有没有食客呢。”连忙向明月与清泉抱拳道:“求姐姐下楼帮我向人说抱歉,并请人上楼,我请人吃食道歉,或者要赔钱我也认了。”

    明月与清泉点点头,一起下楼去了,一会儿听得楼梯登登登,几个人上楼来,前面的是明月与清泉,后面是一老一小,却正是老者王鄂与书僮王子期。

    初平忙起身,连连作揖,说道:“对不住,对不住两位了,这倒也不是洗脚水,而是烫过碗筷的清水,不过倒到王小哥的头上,实在对不住了,”

    王子期也笑道:“还好是温水,若是热水,只怕我要被烫成猪头肉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又听得登登的楼梯响,潘萧萧拿了五碗吃食上来,异香扑鼻,看碗里,却是一些糊糊,初平道:“各位,先吃些葛粉,我每次到芙蓉楼,不管吃什么,必要点一份他家葛粉,调得不干不稀正好,上面撒了一些腌桂花,吃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众人点点头,用调羹轻轻舀了一勺,果然是舌间生香,不住点头。初平又轻道:“他潘家葛粉解热除烦,生津止渴,连消渴症的人都能吃,白居易都道这是好物,还有诗为证。”

    她有心卖弄,想着把那首诗背出来,此时却一个字都想不出来,于是低头不语,只管舀碗里的葛粉。

    王鄂笑道:“白屋炊香饭,荤膻不入家。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青芥除黄叶,红姜带紫芽。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

    初平咽了一口葛粉,拼命点头道:“就是这首,就是这首,夫子真是学识渊博,如果今年科考,进士肯定是有的,只怕探花也未可知呢。”

    却听得明月轻声道:“人家四十年前就是状元,还稀罕你家探花榜眼呢。”

    王鄂一听,愣住了,看着明月清泉,嘴唇微微颤抖。

    突然听得清泉一声惊呼,往桌下看去,众人都随之低头看着桌子下面,原来有一个三、四岁左右的男童,不知道何时上的楼,何时钻的桌子底下,此时正抱着初平的腿。

    初平高声喊:“萧萧,萧萧,快上来把你们家滚滚抱走。”

    萧萧又上楼来,低身从桌子下把弟弟抱了出来,很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叫我弟弟滚滚,多难听啊。”

    初平笑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你叫潘萧萧,相对的他不就是潘滚滚了么。”

    萧萧想了想,说道“那为什么我弟弟不能叫潘长江啊?”

    言语间,那个男童又扑向初平,嘴里只喊道:”妈妈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妈妈,妈妈。”

    初平大笑道:“你可别叫我妈妈,请称呼我小姐姐。”说完捏了捏男童那粉妆玉琢的小脸。

    说话间,潘萧萧已抱了弟弟下楼。

    明月叹气道:“记得以前在老家,家中尊贵无比,家里的人也都叫我小姐姐,连我家西宾都是状元。”

    王鄂听到此句,已是眼中含泪,问道:“敢问贵人的老家在何处?”

    清泉此时插话了,回道:“我父亲小名陈和尚,父亲去世后是姐姐的父亲收留了我,后来家中变故,我与姐姐一起进了宋宫。”

    此句话无头无脑,王鄂眼中的泪却终于流了下来,说道:“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了啊,终于再见到贵人!”

    初平不知道来去,也无法插话安慰,于是向楼下大叫:“萧萧,我们的菜食快点啊!”

    萧萧还未应声,众人却听得楼下街上一阵喧闹。王子期趴着窗户往下一看,回转身来,说:“爷爷,是一个道人和一个老妪在争吵,那个道人仿佛是关道爷,而且好像是吵架落了下风唉。”

    王鄂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说声:“下去看看。”初平一听得有热闹可看,如何肯落后,连忙让明月清泉扶着自己下楼。

    街上已是围了几个人,还有一此闲汉和妇人听声奔过来。

    只见一个穿蓝衣褐裙的老妇人倒在地上哭天喊地,一个穿黑道袍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站在边上束手无策。那妇人哭道:“我的天啊,我好好在街上走着,这个道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脚把我踢翻在地,还要抢我头上的簪子,我不给,他就扯我的衣服。这不要脸的野道人,快报官抓他啊!”

    那个道人气得脸色雪白,说道:“你这个刁妇,如何就颠三倒四的,我在路上走,看到这老妇人摔倒在地上,我好心去扶她,谁想她趁我扶她低头不备,伸手摘了我头上的簪子。”

    众闲汉起哄,道:“刚才情形我们都没有看到,也不知道簪子是谁的。也许你二人可是认识的吧,或有私情不果,当街打情骂俏的。”

    那道人气得脸从白变得通红,拳头紧握,想是要打人。一眼看到王鄂,又放下了,向王鄂施了礼。王鄂点头,说道:“我能看一下簪子么?”众人起哄道:“看看,看看。”那个老妇人只得把簪子给了王鄂。

    王鄂朗声说道;“此簪样式乃是道教之物,官服有青衣紫服显示官品高低,道教则用簪子表示,若木簪铁簪银簪等,而此簪为玉制,显见得这位道人在教中地位不低。你这妇人,如何就敢信口雌黄说是你的。”

    那个妇人仍是嘴硬,说:“你们认识,肯定偏帮着这道人,玉簪人人都有,如何就成道教物事了。”

    王鄂微笑道:“既如此,你可说说,这簪子上可有记号?”

    那个老妇努力翻着白眼想了想,说道:“并无记号。”

    王鄂又转向着那个道人,那个道人大声说道:“我等师兄弟为区别,每人在簪子上都刻了字,贫道关志毅,所以在簪子上刻了个毅字!”

    王鄂点点头,又将簪子递给几个男子,果然在簪子雕花处看到一个小小的“毅”字。关志毅又拿出一个青锦封面的本子,递给了王鄂,王鄂打开说道:“此是道长的度牒,里面写着道长的名字关志毅。”说完,也递给几个男子观看。

    初平大怒,指着那个妇人骂道:“听说最近临安城中有专讹外地人的老虔婆,故意倒在地上,等人扶她,就说是别人推倒的,必要讹出成千上万的汤药费。没想到如今不仅讹人,竟直接抢人钱物。你起来,我抓你去临安府,定要打得你皮开肉绽,真个遂了你的愿,让你躺地上爬不起来。”

    那个妇人看势头不好,竟然一骨碌儿起身溜走了。看热闹中又有几个也稍无声地跟着离开。

    初平仍是有些气,不由向众人说道:“这老虔婆,是不是清河张郡王的后人啊,和她先祖一样,钻进钱眼里出来不了!居然敢当街抢物事,真是丢我临安人的脸。”

    她只顾自己讲得高兴,却没有想到人群中有个青年男子听得脸色铁青地离开了。

    众人大笑,那些闲汉本是来看热闹,再火上浇油,最好双方扭打得满地打滚,大家看得开心,现在一看老妇人落败跑了,无热闹可看,一时也就散了,有几个看看也快到中饭时间,就踱过了芙蓉楼。

    却见一个小老儿,袖口油污污的,脸儿黑乎乎的,手里提了一个菜篮子,蹭着蹭着走过来,堆着笑容,说道:“贝姨,这是你昨日派人来传的今日要用的物事,我可不敢懈怠,都留着呢。”

    初平一见,也笑笑道:“多谢胡亲家了,下回如果要,我还会再找你的。”说完摸出一个小钱袋给胡亲家。胡亲家掂了掂,又打开,看到里面全是铜钱,不由眉开眼笑的,说:“贝姨客气了,我说的七十钱,是会子,如果是给铜钱,只要五十个,但是这里面可足足有七十个铜钱。”说完作势要数二十个铜钱还给初平。

    初平拦住他,说道:“不打紧的,下回小俊到你那儿给他烧点吃的就行了。”

    胡亲家点点头,说:“小俊是我滴滴亲的外甥,到我这儿吃个饭应该的,还要劳烦贝姨给钱,真真羞死小老儿了。”嘴上如此说,却把小钱袋收好放入怀里。

    收好了钱袋,胡亲家又说:“小老儿还有个事想请问贝姨。”

    初平笑道:“大家亲戚,有事直说好了。”

    胡亲家小声问道:“听小俊说,前几天贝姨在皋亭山上发现一具白骨和一个包袱,请问那具白骨如何了。”

    初平笑道:“哟,是你来问,还是你的外甥来小俊托你来问的啦,他在小报上写得我狼狈不堪,我一直想找他算账,如果他敢再来问这个案子,我一定要把他净了身送进宫去。”

    胡亲家吓了一跳,连忙作揖道:“贝姨,你可别和他小孩子一般见识。是我想问,你也知道,小俊的母亲十三、四年前失踪的。”

    初平想了想,说道:“是了,是了,我问你,小俊的母亲牙齿可好么?”

    胡亲家想了一想,说:“我女儿当年相貌也算是端正的,尤其是一口白牙,真个叫齐整。”

    初平道:“那么白骨断断不是你女儿了。你放心好了。这个可能和宫里有关,知道得多反而是祸事,你就不要再打听了。”

    胡亲家长舒一口气,道了个别转身离去。

    初平也由明月清泉二人扶着,重新上芙蓉楼。

    有两个精干男子对视一眼,尾随着胡亲家而去。

    初平到楼上却见到已上了几个小菜,王鄂与道长关志毅已端坐等她几个。道长不断叹气,她笑道:“道长,你的玉簪都拿回来了,还有什么不高兴呢。”

    关志毅看着她,黯然不语,王鄂说道:“在和林的佛道争辩,道教输了,有十八个道人不得不剃了头当和尚,道教中人如何会高兴呢。”

    关志毅叹气道:“那次争辩如果不是八思巴偏袒,我道教如何会输呢。”

    初平心想怪了,怪了,如何今天听王鄂,关道人,连明月清泉两个的话都是些没头没脑的,天一句地一句的,不由兴趣索然,只有萧萧把八糙鹅鸭、玲珑双条,炒白腰子几道菜上来了,最后上了热腾腾的索面,她才又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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