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益听完卫斌那一席话后,却长久地默不作声。突然的静默倒让躲在角落处的施兰因有些按耐不住了。当他斜眼偷瞄王谦益他们那一桌时,却瞥见原本儒雅的老师早已褪去了平日的书卷气。坐在圆桌边的他冲着离自己最近的卫斌频频冷笑,双眼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就连离他稍远的周明宇都显得有些不寒而栗。
转瞬之间,这位外形瘦小的老头重重地对准卫斌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猝不及防的卫斌还来不及叫出声便又被王谦益拍了第二掌!这两个横行霸道的地痞哪受过这般羞辱。但出乎施兰因意料的是,他们居然都直愣愣地坐在座位上。卫斌更是如痴呆一般张大了嘴,全然把平时惯用的拳脚功夫忘了干净。
王老师从容地说道:“这两巴掌是我替昔日的学生教训逆子的!难道卫大海就没有教过你该如何尊师重道么?你爸这浑小子早在插队落户之前就是我的学生。但大海有一点比你好上百倍,他无论在念书时还是如今混迹于黑白两道都对我这位老班主任是毕恭毕敬。另外,你或许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能考上名牌高中。就是因为你爸想以赞助学校的方式要走一个入学名额。他请求让我去找相关的校领导为你的入学问题牵线搭桥。可惜你这孩子真不是块读书的料!而当今的社会早已是日新月异!难不成你们还真想复制大海的老路?但在市场经济日趋成熟的今天,谁要是再敢胡作非为漠视秩序,仅仅依靠打打杀杀与鸡鸣狗盗来求财是必定会失败的。这些歪门邪道更是与法治社会的精神背道而驰!”
卫斌和周明宇仍有一些发懵。他们根本就没有料到,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不仅敢在太岁的头上动土,还居然对他们如此咄咄逼人,极尽嘲讽。转眼之间,他们那嚣张的气焰已然被淹没在老先生突然爆发的小宇宙中。两个垂头丧气的难兄难弟都有些手足无措。
王谦益趁他们俩仍在“思考人生“之际继续对卫斌穷追猛打:“我说卫斌啊卫斌!你明明知道自己的亲爹打从娘胎里爬出来就是个铁公鸡。因此无论木俑价值几何都永远是你的老头子吃肉。而你们哥俩呢,也就顺便捡些残渣而已。不是我刚才当着镜头故意去贬低木俑的价值,你还真以为能和自己的小兄弟独吞这块见不得光的大蛋糕?实话告诉你们吧,如今市区两级刑侦队正在着手追索一件流落在民间的汉代木俑。我可以断定的是,这位小兄弟手上的仕女木俑正是警察在寻找的文物!该文物与香港富商孙佳华所捐赠的夜明珠本应是合二为一的整体。我看啊,这烫手的山芋还是由老朽出点银子来帮你们接住接稳了。如此一来你们既得到了实惠,又有了本钱做些正当买卖。这种双赢的好事也是我们目前最为稳妥与可行的合作方式。反正我这双老手早已是皮糙肉厚,压根不会嫌文物烫着自己。同样是肉长的,如果让你们这些个不知深浅的小嫩手去干那蹲大狱的生计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至于其中的利润么,当然比你从自己亲爹那得到的小恩小惠要丰厚太多!”
王谦益的这番话让周、卫两人即心惊肉跳又喜出望外。难以脱手的文物在他们俩眼里绝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却更像是他们千辛万苦盗来的累赘!
而此时仍卷缩在角落处的施兰因却大为震撼与愤慨。想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王老师还真动了仕女木俑的脑筋!
他心中不禁有些悲凉。一位具有深厚人文素养的长者甘愿一辈子在中学校园为半大的孩子们传道授业解惑,却在背地里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与文物犯!而面对曾与自己朝夕相处又在“复活”后原形毕露的老师,施兰因此刻的激愤已然超越了刚才对孙母安危的担忧。
此时,他见邻桌的周明宇首先打破了沉默:“实话告诉您,木俑就在我的家中。我家那两套老公房离这里并不算远。咱们三人骑自行车赶过去也就半小时左右。但我们哥俩骑的快,您不一定能赶上咱们。我看还是这样吧,大家待会就在漠河路与金水桥路的交叉口不见不散……。”
三人还未谈妥,之前已结完账的施兰因却悄然起身推门而出。他清晰地记得在自己牺牲前的二零一六年时,周明宇父母家的房子就是在靠漠河路与金水桥路的老式小区内。十八年前的1998年,周明宇与卫斌等人便是在那里以算命走阴为生。
不仅如此,他居然还能记得那两间老宅的具体地址。施兰因认定,他现在只有在周明宇等人回去之前进入那两间位于底楼的老房子并成功搜寻到仕女木俑,才能在人赃俱获后选择报警!
他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并上车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司机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施兰因请她直接开往漠河路。在去往目的地的路上,坐在前排的他反复酝酿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大约十分钟以后,车已经停在了金水桥路。那位女司机客气地向他说道:“小伙子前一个路口便是漠河路了。车费一共是二十五元,谢谢!”
:“麻烦您把支付宝的账号拿出来让我扫一下。”摸着口袋的施兰因几乎是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什……什么宝?给……给你扫?小伙子可别开玩笑啊,我可是刚出车。没……没带多少现金,更没有什么宝的账号。”虽然是大白天,这位女司机仍是惴惴不安。此时她的右手正在缓慢地挪向前方。
施兰因见她手指的方向有一把一字型的螺丝刀,他这才猛然意识到现在是一九九八年,那是一个没有支付宝与微信的年代。就连功能单一的手提电话都未能真正得到普及。
哑然失笑的施兰因连忙摆手说道;“大姐,不要误会。支付宝只是一种新型的交易方式!你如果实在没有就算了,我给您现金便是了。”
当施兰因掏出三十元递给她时,这位中年女司机仍心有余悸地嘀咕道:“这大白天的,你真想吓死我啊!再说我哪是你的大姐,你阿姨我年纪可有一大把了,早不兴年轻人这个卡那个卡的。你早点给我现金不就完了。给,阿姨找你钱。”
施兰因并没有接,而是又掏出了十元钱递给她:“小阿姨,这把螺丝刀看上去挺不错的。你就卖给我吧!其实,你真想在车上用这玩意来防身可不是太靠谱!”
女司机乐呵呵地收了钱后笑道:“拿去吧!这一字型的工具刀并非管制刀具,但用来自卫还是相当锋利的。我车上还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工具刀。哦对了,你可别用它干什么坏事哦!出了事,也千万别说是我这个小阿姨给你的见面礼!”……。
下车后的施兰因望着眼前老式小区的大门,感慨颇多。记得在二零一六年的时候,该小区曾在重新粉饰后焕然一新。相关部门还特意为每幢楼加装了电梯等便民设施。但如今重回一九九八年,眼前的破败与十八年后的新面貌宛如两个截然不同的幻境令人分不清哪个是虚象,哪个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相!虽已渐渐开始习惯死后的离奇境遇,但施兰因还是会把眼前的一切错以为是某个梦境才会有的布景。
他来到十七号门口。原本被周、卫等人用来“走阴”的102室大门紧闭。而隔壁101室的防盗铁门却是敞开着的。两位七旬老人正在客厅里一边拨着毛豆一边互相闲聊着。记忆力惊人的施兰因望了一眼就觉得其中那位老太太十分眼熟。而此时,那老太太和身边的老先生也同时看到了他。
:“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周大师现在不在这儿。他老人家只有在每天早上与晚上才能为大家走亡。这活人哪有大白天去逛阴间的!”老太太说完也不再搭理门外的施兰因,转身却向朝南的那间卧室大声叫喊道:“周聪,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里屋看电视呢!快出来准备准备。”
此时,从房间内走出一个五六岁的男童。他那双大大的眼睛尤为引人注目。小周聪似乎很不耐烦,大声抗议道:“太奶奶,你真的好烦!”
周聪?这大眼男孩不就是周明宇那不争气的侄子么。十八年后的周聪只是个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无良青年!就是他在周明宇等人走阴时,扮作最小的“群演”。也是他在成人后公然私闯民宅,盗窃傅芳华傅一鸣母子家中的重要材料。而施兰因现在才想起来眼前这位老太太正是带着小周聪来走阴现场的老者。原来她便是那位经常冒充求助者在这里故弄玄虚,渲染灵异气氛的老托。既然周聪喊她太奶奶,那么老太太应该就是周明宇的祖母。这一家子也是绝了,从小孩到老人都是如此不堪!
施兰因踱步走出了十七号大门。当他转到该楼102室的天井时,发现这里的围墙并不是太高。身手矫健的他很快就翻上了围墙并稳稳地跳到天井内。而通往房间的铁门是关着的。他想用那把一字型螺丝刀把门给撬开。但出乎意料的是,铁门被他轻轻一推就自行打开了!
施兰因感觉有些蹊跷。他进入房间,眼前的陈设不出意料地和十八年前的走阴现场一模一样!整套房子也是被人为改造成了一个整体。其正中放着一张硕大的椭圆会议桌。在会议桌前还是昔日那一张同样宽度的贡台。贡台上零星放着些法器与黑色法袍。
:“看来,我真的是穿越无疑了!我并没有死,而只是在某种机缘巧合下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十八年前而已。至于曾亲眼目睹的那个‘天道’与‘天女’素素或许仅仅是自己的一个梦!而且,这次前所未有的穿越好像就是年轻人常说的魂穿。擦,这不等于是二零一六年的我把一九九八年的我给活活害死了么?罪过!罪过!既然同样是我,又相煎何急?既然同样是我,又为何会下意识地厚此薄彼?”施兰因不停地嘀咕着。自以为想明白的他是即为九八年“无辜死去”的施兰因担忧,又为如今的“新生”而兴高采烈。生命真是如此诡异!同样是“我”,而固有的分别心却非要把不同时间,同一个体分出个高低贵贱不可。真是可笑!可叹!
他环顾四周,似乎这套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隐蔽的空间可以藏一具木俑。然而没过多久,施兰因不经意地发现在会议桌下方的地板上突起一大块狭长的长方体金属盒!这个能藏学龄前儿童的大铁盒如棺椁一般横卧在桌下。很少有人会留意到这口已被涂上与地板相同颜色的铁棺。施兰因试图用手去推动它,但他很快就发现这神秘的铁棺材是被订死在地板上的!
正想进一步弄明白的施兰因突然听到门外有钥匙转动的声音。仓促之间,他打开贡台下方的两扇门迅速藏了进去。在幽暗的空间中,眼前正好有几个小洞可以不时地向外张望。他见到周明宇、卫斌与王谦益老师已经陆续走进了屋子。
三人在会议桌前依次就坐后,这里的东道主周明宇首先向王谦益问道:“王老师,瞧您身上应该没带多少钱吧。待会咱们仨验完货并谈妥价格之后,您又拿什么与我们交易呢?“
王谦益沉凝片刻后,坦然说道:“我没有钱,这一辈子也买不起这件木俑!”
周、卫两人不知老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实在难以被他们驾驭的老前辈。包括躲在贡台内的施兰因也不清楚这位亦邪亦正的老师意欲何为。
但他很快便陷入了另一个巨大的困惑之中。就在他聚精会神地望向贡台外的三人时,却猛然间发现在他身旁居然会有浓重的呼吸声!施兰因迅速向左侧身,赫然发现一个黑影就蹲坐在他眼前!借助昏暗细微的光线,他才看清这位贡台内的不速之客正是九八年时以偷盗为生的少年季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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