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阑雨垂头，沉思良久，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在剧烈颤抖着，显然内心正经历着极度的挣扎。
这是他追寻了半年之久的答案，如今答案就摆在眼前。但获得答案的代价，却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为何呢？”他忽然问，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瞳孔摇晃：“我们阴阳家，明明是抱着救世的理念而成立的，为何在东瀛，却被叛为了‘邪教’呢？”
“那是因为，咱们的一些‘仪式’，亵渎了最为神圣的生命。”店老板回答道。
叶阑雨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轻轻点头：“这就是你要跟我讲的、有关于式神的真相吧？”
“不错。”店老板说：“所谓妖魔鬼神，其实从未存在过于世间。东瀛的阴阳师们所制作而出的‘式神’，其由来，便是像你我这样的、异能者的灵魂！”
叶阑雨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面露惊恐，颤声道：“你们、你们抽取出了人的灵魂？”
店老板不语，只垂下头，良久后才低声道：“所谓‘灵魂’，是人体精、气、神三者的总和，是抛却人体本身重量之后所残缺下来的物质。所以我们称之为‘式神’的东西，其实就是异能者觉醒之后所产生的‘气运’！我们在异能者死后，从他们的身体之内剥夺出气运，用特定的阵法去控制他们、去操纵他们，就像傀儡师那样。这是对生命最大的亵渎！”
叶阑雨听完之后，一副深受打击失魂落魄的表情。
而陈一鸣则听得目瞪口呆。
‘式神’这个名称，他是听说过的，不少日本动漫或者轻小说作品中都有涉及，例如《东京暗鸦》。其中最出名的操纵式神的阴阳师应该便是那位有着“日本姜子牙”之称的安倍晴明了，据说他无父无母，是由万物之中自己幻化而来的，生前受天皇及权臣的器重，79岁时受“法清院”爵。死后经由几代子孙的努力竟从一个从四位下的天文博士升至位极人臣的从一位。以至于江户时代流传着一句名言“不知源义经，但识晴明公。”
围绕着“安倍晴明”以及“式神”这两个关键词语，还有这么几个有趣的传说。
一是“戾桥”，说是晴明不但拥有收妖伏魔的能力，还能听懂鸟语，召唤式神为自己做事。螣蛇、朱雀、六合、勾陈、青龙、天一、天后、太阴、玄武、白虎、太裳、天空，太乙六壬式盘中代表十二方位的神将，皆为晴明召唤的十二神将，它们完全服从并保护其主人。但因相传晴明的妻子害怕鬼神的形貌，晴明遂将这些式神隐藏在宅第附近的一条戾桥之下，现今仍坐落于京都一隅的这座小桥。当时人们相信是分离人类生与死两界的边陲地带，而现世欲望所丧命的怨灵与鬼魂，若是闯不过戾桥的分野到达冥界，就只好继续在世上徘徊。
现综合店老板的说法，陈一鸣不由地产生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晴明的妻子真是因为害怕鬼神的形貌吗？还是说她其实知晓自己丈夫收服的这些‘式神’，其实不是妖魔，而是人类？所谓的“闯不过戾桥而只能在世间徘徊”的怨灵，难道不正是——被晴明所奴役和控制着的灵魂吗？
还有便是“九尾狐”的故事。九尾狐是专门幻化成绝世美女迷惑君王的妖怪。她在夏桀时化身为妹喜、在商纣王时化身成妲己。当商朝灭亡时她被齐太公姜子牙追杀，被迫来到日本，自称“玉藻前”，赢得了鸟羽天皇的宠爱与信任。后来天皇得了怪病倒卧床榻，大臣们开始怀疑她，请安倍晴明暗中对她进行调查，终于将“玉藻前”的真面目曝光。御体康复的天皇恼羞成怒，下令追杀“玉藻前”。最后她被晴明擒杀，但其野心和执念仍以“杀生石”（会喷出毒液攻击鸟类及昆虫，令动物无法近身的石头）的形态保留在那须野，时时刻刻等待着报复时机的到来。
如若“玉藻前”是人类，而“杀生石”其实是她被抽取出来的灵魂呢？
陈一鸣抱头。完了完了，经由店老板这么一说，他现在已经有点不忍直视日本的那些鬼怪传说故事了，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有阴风阵阵。
果然这世上最骇人的不是鬼魂，而是人心……
而相比于陈一鸣，叶阑雨显然被此真相打击更深，陈一鸣怀疑的只是日本的鬼怪传说，而叶阑雨怀疑的，可能是自己的理想以及人生……
“难怪，难怪。”他重复呢喃，面露绝望，嘴角浮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难怪我探寻了这么久，都无法从史书里查找到任何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我不是第一个同时掌握五种元素的阴阳家，他们或许也曾跟我一样探究过生命的奥秘，而他们也都跟我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五行元素只是最表面的东西，在白鱼的对立面，还有一条永远潜藏于黑暗中的黑鱼！”
“希望叶君你能就此收手。”店老板说道：“在大周，巫蛊之术同样被列为禁术，那便是因为它们也亵渎了生命。而在这世界之上，没有比‘生命’更加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了！一旦越过那条底线，你便会踏入万劫不复的黑暗领域，成为像我一样的有罪之人！”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才，在阴阳术的造诣之上，我总有一天能够超越我的师父，甚至我的父亲！”叶阑雨低声道，摇头苦笑：“但现在来看，我只不过是一只跳梁小丑罢了。先贤们若尚存意识的话，当藏在史书里嘲笑我的无知和天真的吧？”
“不，叶君，你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店老板提醒他道：“你仍然是阴阳家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天才！你今年才21岁，却已经同时掌握了五行元素！这样的成就难道还不值得你自傲吗？你的师父还有你的父亲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甚至整个齐国都当以你为荣！”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叶阑雨厉声道，红了眼眶，表情狰狞：“我的父亲？他不过是把我当成一枚棋子罢了！他的野心比我认识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还要庞大！我？作为家中末子的我，从小到大，他何曾正眼瞧过我哪怕一眼！否则为何我明明进了五行宫来，可他却偏要把我分配到萧公的门下？”
“校长如此做，定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况且入了萧公之门，就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齐国的政坛。你又有何不满呢？”店老板问。
“我当然不满了！”叶阑雨咆哮：“我根本没想过要入什么齐国的政坛，而他又何曾真正的去了解我心中的志向呢？至少我要向他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阴阳术的造诣之上，我远比他更加厉害！作为五行宫校长的他，根本无权决定我的前途！”
他起身，向店老板匆匆行了个拜别礼，然后抓起手边的书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
“叶君！叶君！”店老板在后面大喊：“叶君，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跟校长大人、跟你的父亲好好聊聊！父子之间终能相互理解的！”
叶阑雨头也不回，只揭开帘子，身影消失在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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