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感觉自己是只苍蝇,一只被青蛙卷进口中的苍蝇,或者是一只老鼠,被蛇吞进体内的老鼠。
无论怎样,他现在成为了名为“乘丘母树”的怪物的食物,这怪物似乎并没有长牙齿,所以只能将他整个吞下,然后再用胃液进行消化。
他想了想目前自己身处的地方,应该是怪物的食道之中才对。四周全是蠕动着的红色肉壁,偶尔头顶会浇下来一股股的黄色液体,充溢着难以形容的怪异气味。他正缓慢地下坠,不知会通往哪里,但按照常识来判断,应该是怪物的“胃部”才对吧?
为何自己会来到这里?为何会形成这样一副局面?
他已经放弃了挣扎,甚至也放弃了思考。就好像大脑已经被名为“消化液”的东西给腐蚀掉了一样,连带着身体所有的机能。
从花盘状的囊体中被“吐”出来之后,前方的空间似乎也变得开阔了几分。同时有极其明亮的光线从从下方射来,带着能刺痛皮肤的灼热。
陈一鸣微微睁开眼睛,待适应光亮之后,他才敢往光线传来的地方望去。
他忽然怔住了,失去了色彩的瞳孔里,渐渐溢出了两汪湖水般的晶莹。
在他的下方,一处像是透明水晶组成的方形物体里面,浑身赤裸的少女紧闭着眼睛,蜷缩着身体,静静沉睡。荆棘缠绕在她白如羊脂的肌肤之上,在她的周围和身下是无数只游动着的“水母”,这些水母都散发着如梦似幻的五彩光芒,像是为她披上的华丽外衣。
“师姐……”
他颤声念道,眼眶忽然红了。
——半个小时前——
“你知道师姐她现在人在何处吗?”陈一鸣问。
“嗯。”松本一郎点头:“但恐怕——你已经有些来不及去救她了!”
陈一鸣的瞳孔猛地一缩,急忙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师姐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松本一郎疲惫地摇了摇头,然后才低声道:“你可知原本笼罩在五行宫上方的那道‘迷阵’,其真正的主人,又到底是谁?”
陈一鸣一怔,这一刻他像是预料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乘丘母树不会无缘无故的‘暴走’,千百年来,它一直被像沈慕灵那样的‘灵语者’给严加看护着。十三年前,沈慕灵被狐美人给带离乘丘林之后,学院必然会派新的‘灵语者’来接替她的岗位,而那位灵语者,很有可能就是今夜五行宫的叛徒,对么?”
“不错。”松本一郎点头道:“但凡是五行宫的学子,必然都对那颗‘镇宫神树’的历史有所了解。两千多年前,阴阳家的一位先贤发现了这片与世隔绝的原始岛群,她以大能之术移山填海,并降服了当时岛上的那些蛮荒野兽,才让彼时处于存亡之际的阴阳道得以延续至今。而今日被五行宫学子们敬为“镇宫神树”的‘乘丘母树’,其实就是这片岛群其最初的主人!”
“!!!”
松本一郎的这段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也再度刷新了陈一鸣对于“五行宫”、对于“阴阳家”的认知。
如果说“乘丘母树”是这片岛群最原始的主人,那建立起五行宫的那位先贤岂不是成了“入侵者”?就像是发现了美洲大陆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一样,他被欧洲人视为伟大的英雄,因为新大陆的发现为他们带回来了数不清的财富和资源,也开启了欧洲人的殖民时代。可美洲的那些土著民却将哥伦布视为恶魔、刽子手和屠夫,因为那些漂洋过海而来的大船掳走了他们的黄金、杀死了他们的亲人,让他们过上了凄惨卑微的‘奴隶’生活。
“你难道就不曾感到好奇吗?陈一鸣。”松本一郎低声道:“明明乘丘母树在你们学生们的心目中是如此的神圣亲切,甚至你们每个人在入学之时,都会领到一张用它的树枝打造而成的身份令牌。但学院却从未向你们袒露过它所在的位置,甚至还将其作为重大机密,绝不允许学生们在公开场合进行谈论……这其中的原因,你难道还未想通吗?”
陈一鸣往后退了两步,只感觉四肢僵硬,全身泛寒。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不相信,校长、美罗罗、唐白教授和束海教授他们,怎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们,他们……”
“他们是受人尊敬的教育家,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但同时,他们也是刽子手,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是披着人皮外衣的魔鬼!两千多年以来,乘丘母树一直被‘囚禁’于乘丘林之中,作为五行宫迷阵的阵心,也作为提供制作身份令牌的原材料,每日都体会着堪比‘凌迟’般的痛苦!它是被剥削和虐待的奴隶!而施暴者,正是你所尊敬和景仰的那些所谓的‘教授!’”
松本一郎的吼声是如此的沉重,也如此的响亮。而随着他情绪的爆发,周围万千树木似乎也感应到了那股悲痛和愤怒,这一刻风声大作,万木呜咽!
陈一鸣忽然感到那样的害怕和绝望,他突然觉得,这座被学生们视为“世外桃源”的五行宫,其实是一座血淋淋的屠宰场。他脚下踩着每一粒沙子都沾满着鲜血,那些石头是堆积起来的碎肉块,而头上纠缠着的藤蔓则是被晾晒在外面的大肠和内脏……
这座岛屿其实每天都在哭泣和哀嚎,只是他们全都听不见,或者说干脆“充耳不闻”。
真讽刺啊,五行宫的学生们因为这片迷阵、这颗千年古树的守护而安心无比,殊不知当有一天幻阵消失之时,这颗古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们撕裂成碎片……
今夜乘丘母树并没有突然“暴走”,它只是重获自由了而已。堆积了两千多年的血与恨,五行宫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偿还的清呢?
陈一鸣不知道,他想即便是校长此时在这里,也得不出答案来的吧?
“学院那位负责‘看守’乘丘母树的灵语者,又到底是谁?”他用干涩的声音问松本一郎道。
松本一郎看着他,沉声答道:“原本是石强森。如今——此时此刻,则是你的师姐——林琪池!”
……
……
“师姐!”
陈一鸣看着下方被荆棘重重缠绕着的少女,大声喊道,同时努力朝她伸出手去,“师姐,睁开眼睛!师姐,我是陈一鸣,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师姐!”
囊体似乎感应到了食物的挣扎,于是猛地加快了蠕动的速度,强大的吸力想要将他拉回。他双手胡乱地抓着,可在这些松软的物体面前,他根本无处借力,只能被花盘慢慢吞噬。
“师姐,等着我!我马上就来救你了!”
“等着我!”
他再度被蠕动的肉壁所缠绕包围,呼唤声戛然而止,此地又恢复了宁静。沉睡的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或许也根本没有听见过他的呼唤。
唯有这种“唯美”而“诡异”的水母静静游荡,如同无家可归的灵魂。
但——片刻之后,一双手从花盘中伸了出来,愤怒的、凄怆的、如狮子般强大的咆哮声由远及进、由小变大,拉长着在硕大的空间内回荡。少年再度挣扎着从里面探出脑袋来,红着眼眶,朝着水晶棺里的少女伸出手,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一次次的,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他仍未放弃,他决不放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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