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卖诗的文士也在这儿,本来他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的,因为在这西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谁的诗能稳胜于他。
其实他也是一个悲情的人物,在那个时候,想要学的一身才学,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有书。他是寒门出身,也就是普通人,自然没有所谓的家学让他学习。无奈之下,只能出门游历,求学于四方。
求学有多辛苦,在这里就不细说了,总之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勉强学得这一身才华。当他自信满满的站在许都城,想凭之所学造福于民,却又是进身无门。那时候可没有什么所谓的科举制,而是举荐制,纵然是你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无门路,也只得无名于乡间。
在许昌呆了三年,尝尽了人间冷暖,心灰意冷之下,只能返回故乡。而回来之后,又接到一个噩耗,在他游学的这些年,他的父母相继去世了。双重打击之下,曾经有梦想的少年,开始沉迷于酒精,整日沉沦于勾栏妓馆之间。
这一晃,就是五年。直到有一日,他在宿醉中,被妓馆的龟公从里面扔了出来,他才发现,他父母留给他的家产都被败光了。
之后,他也找了不少的工作,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连去码头做苦力,都比别人赚的少。正当他为生计发愁的时候,曾经他在妓馆的相好给他介绍了一门生意,就是专门为这西湖游船的公子哥们写诗。那妓子读过他写的山水诗,对他的才华深深的痴迷,在他没钱生存的时候,还曾偷偷资助于他。
这可谓是他人生的又一转折点,当然,可能转的方向不是很好。当明白自己的才华可以变现之后,开始疯狂的兜售诗词。最疯狂的时候,他一天可以卖出二十余首诗。曾经高雅清丽的山水,变成了勾栏间吟唱的淫词艳曲,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反而觉得这才是他应该走的路。
但是今天,周无患的这一首《清平调》,彻底击溃了他的自信,他知道,这首诗出来,以后可能就再没有人买他的诗了。他愤怒了,想起刚才门口自己自信满满的样子,现在只觉得在啪啪的抽自己的脸。
此时,他只想狠狠的报复两人,只见他主动跳出人群,指着孙桐宇嘶声道:“你敢说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他这一声大叫,把众人的注意力都转了回来,无数人把目光投向这边,希望看看能写出这种佳作的到底是什么人。
孙桐宇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笨啊,这时候还想这么多干什么,谁写的不都一样,先认了再说啊。周无患在一边暗自着急,正想低声提醒他。
不料孙桐宇老实的摇摇头,“不是我写的,我也根本不擅写诗。”
“哈哈哈,那你就是愚弄大家了?是不是把我当傻子!”那人见他这么简单的就承认了,狂笑着说道:“谅你一介武夫,也写不出如此佳作,想必是请了哪位大儒捉刀。哼!此处乃文人雅士交流心得之所,岂容你等武夫班门弄斧?”
“哗”的一下,人群又一次炸开了,本来还没觉得,这时被这么一提醒,都觉得自己受了愚弄,而且嫉妒心起,顿时开始纷纷指责孙桐宇。又说他不要脸,剽窃他人作品的,有说他徒有匹夫之勇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慢慢的,大家言辞开始统一,就是要把抢风头的两人赶出去,开始指责两人是一介武夫,来这儿雅士之所是有辱斯文。言辞之激烈,直把武夫批的一文不值。
听着他们开始放地图炮,周无患眉头大皱,这些所谓的文人是不是有毛病,还是读书把自己读傻了。若无“武夫”保家卫国,抵御外敌,你们哪能在此安享太平?
“够了!”一声惊雷般的大喝响起,声音之大,在湖面上远远的传了出去,直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喊话的正是孙桐宇,只见他运起一掌,狠狠的打在湖面之上。这下他用尽了全力,力量之大,在湖面上掀起浩大的水花。
这份功力可比刚才两人逼停船只直观多了,这些文人哪里见过如此场面,都被惊得不敢言语。那人见众人都不说话了,又出来道:“哼!不过是匹夫之勇,又哪里比……”
“闭嘴。”孙桐宇狠狠的瞪了过去,犀利的眼神吓得那人直接闭上了嘴。
只见他上前两步,来到了众人身前,运起真气大声喝道:“你们说我是武夫,有辱斯文,这不错!我小的时候确实没怎么读过书,没法像你们一样张口闭口就是什么之乎者也。不过,你们凭什么抨击武夫,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抨击!”
众人慑于他的威势,一时没人敢于反驳,他又接着道:“你们出生于江南,生长于江南,你们只知道安享太平,在这里大放厥词!我曾经去过一次北方,在那里呆了一年,那边鲜卑、匈奴、乌桓之族不断侵袭我们边疆,你们可曾见过幽燕之民的惨状吗?若无众将士挥洒热血,守卫边疆,等他们打过来,你们还能在这夜游花船吗?而他们,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识,就是你们说的武夫、匹夫!”
两人之前偷偷去换过一身衣服,为了把孙桐宇打扮的帅一点,周无患特意挑了一身符合他气质的衣服。只见此时他一身淡金色的长衣,更增添了几分气势,而且这一番话也说的霸气十足,直把一种文士说的哑口无言。在孙桐宇准备出师下山的时候,他师父带着他去冀州边境历练了一年,在那里,他化身成了一位边疆的士兵,也参与了无数次抵御外族的战斗。
在哪里,他学到了很多,不止磨砺了他的武功,也铸就了他铁血般的斗志。不过有利就有弊,边军最大的缺点就是军纪略差,有点土匪的行径,所以他虽然憨厚正义,但行事有事也会有些匪气,就比如他会去抢长风堂的东西吗,虽然那东西来路有些不正……
哎,这些人啊,就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肚子里的几分才学,都用在了争风吃醋上。周无患轻叹了一声,对孙桐宇道:“眼界决定格局,既然他们为自己所谓的才子身份沾沾自喜,有何必与他们多说这么多。”
“你们不也一样吗?空有一身功夫,不去保家卫国,反而流连于这勾栏之地,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那卖诗的文士还是有些不服,对着两人说道。
“谢先生,此言差矣。”听到有人搭话,人群慢慢散开,把说话的让了出来。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缓缓走出,边走边说道:“你说的这位公子,可是多次立功于朝廷,不止在兖州阻住了青州叛军,前些时候,还在南疆阻挡了蛮族的入侵。谢先生,你说他和你们一样,不觉得可笑吗?”
“你小子怎么也来了!”见到来人,周无患有些兴奋的迎了上去,“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不怕回家挨打吗?”
来的人竟然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董俊杰,握住周无患的手说道:“周大哥说笑了,我都十八岁了,偶尔来看看热闹,想必家父也不会怪罪。倒是周大哥,来了这钱塘,怎么不也不去找我,可是怕小弟招呼不周吗?”
周无患也笑着道:“这不是傍晚才到的嘛,想明天再去找你的。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孙桐宇孙大哥。孙大哥,这位就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董俊杰。”
“没想到周老弟居然和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如此相熟。”孙桐宇对董俊杰拱手道:“在下孙桐宇,见过少庄主。”
刚才孙桐宇的那番演讲,董俊杰非常欣赏,本就好感十足,连忙还礼道:“孙大哥多礼了,什么少庄主不少庄主的,唤我俊杰就行。”
孙桐宇也不是什么忸怩之人,笑着应道:“好,看来俊杰老弟也是豪爽之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无患目光一转,只见那边的那个文士居然还没走,反而呆呆的站在那里,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道:“喂,谢先生是吧,刚才董老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谢先生这才回过神来,声音有些苦涩的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年方几何?”
周无患有些疑惑的回道:“二十余一。”
“刚才那首诗,可是公子所作。”
“恩。”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那谢先生听到他的回答,眼睛一闭,快步走向湖边,一步就跳了下去。
周无患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喂!你干什么,这就要投湖自尽?”
只见那谢先生一脸茫然的说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求学十载,一事无成,就连双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就连唯一自负之处,却连一弱冠少年都不如,我活着还有意思?”
你那是不如我吗?你那是不如人李大诗人。不过别说是你了,谁也不敢说稳胜诗仙太白吧,更别说这《清平调》还是他最好的几首作品之一。
周无患没想到这事对他的打击这么大,事儿是自己整出来,要是他死了自己也得负责任。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坏人,怎么能看他去投河和,只能开导道:“谢先生,刚才你说这西湖之上,没人能比你写的更好,想必也是饱学之士。那为何你要将自己的一身才华埋没于这风月之所,不去报效国家呢?”
谢先生有些绝望的摇摇头,简单的说了下自己的事情。
哎!万恶的封建社会的,周无患心下叹了口气。而且这人的命运也是够惨的,性格有些缺陷也是可以理解,想了想说道:“其实先生又何必执着于许昌,南疆、北境,那里条件恶劣,读书人都不愿意去,故而人才极为缺乏。以先生之才,若是先生愿往,必有一番作为。”
“南疆?”谢先生喃喃的念道,在去许都之前,他对自己的所学极为自负,认为自己纵然不能成就三公之一,也可得以尚书令之位,不料事与愿违,曾经的自负也是现实磨平了。
“好!”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对周无患道:“我现在就去收拾行礼,前往北方,也去看看边境战乱。如果有机会,我愿意为我大汉的边疆,出一份力!”
“先生高义!”周无患对谢先生行了一礼道:“那我就代北境的战士先谢过先生,同时,祝先生一路顺风!”
谢先生对周无患深深行了一礼,“公子此番开导,谢灵永生难忘,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不敢不敢,小子姓周,周无患!”
“周?”那谢先生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孙桐宇,想想刚才他那霸气的模样,叹道:“二百年前,我江东也有像两位公子一样的豪杰,也是孙与周的姓氏。孙公子气势凌然,周公子文采不凡,今观二位犹如故人在前,希望两位公子与他们一样,也能成就一番事业!”说完他又深深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他这番话不少人都听到了,周围的人都开始跟着喊:“小霸王!小霸王!美周郎!美周郎!”慢慢的,知道不知道的都开始跟着起哄,一时间西湖岸边全是这两个名字。
什么呀!周无患心中无力的呐喊,别乱说呀,这俩人虽然都是一时俊杰,但是下场可都不怎么样啊。而且这是大汉好不好,严格说起来,这两人还是反贼呢!
见董俊杰一脸调笑的看着他,周无患无力的说道:“想笑就笑吧。”
“哈哈哈。”董俊杰笑着道:“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周大哥对于诗词一道如此精擅,如此文采,无愧于美周郎一名。哈哈哈!”
倒是孙桐宇一脸的自得,想必对这个名号还是很满意的。
周无患轻轻踢了他一脚,“别傻笑了,快上去吧!”
“啊?”孙桐宇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董俊杰告罪一声,上了那艘花船。
见他上去了,周无患舒了口气,此事算是了了,对董俊杰说了说孙桐宇的事。接着道:“走吧,估计我也没什么玩的了,你带我去附近转转吧。”
董俊杰点了点头,两人正欲离开。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周公子留步!我家小姐有请!”
周公子?周无患疑惑的回过头,只见那魁首的船已经开进了码头,一位年轻的女子正站在船头对他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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