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尔飞往北京的航班上，人声鼎沸，大多是过来旅游的老头老太太，他们从登机起就没有停过嘴，一路上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看的雪地美景，东家太长李家太短，满满的人间烟火。伍媚一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感觉过去几日里的生生死死，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恍若隔世。
卓皓空与林碧是同时值机，值机员瞧了他们一眼，很自然地安排了两个相邻的座位。登机时，卓皓空特意打量了一下那架空客319，确保自己可以驾驶这架飞机后，这才放心地走上舷梯。——这次又是和林碧同一个航班，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他得防范于未然。
哪知落座后，林碧就开始呼呼大睡，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听着她丝毫不加掩饰的呼噜声，卓皓空第一次在坐飞机时觉得无聊了，忍了一会，见林碧没有丝毫醒转的意思，还是向空姐要来了一条毛毯，在空姐艳羡的目光中，为林碧盖上。
林碧就这样呼呼睡了一路，到飞机降落的时候，才有点茫然地睁开眼睛，“到了？”
卓皓空“唔”了一声。
他把她的呼噜听了一路，想塞耳机，又觉得不放心，生怕错过了她说话的声音：万一林碧打个激灵坐起来，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预测呢？
中途等久了，卓皓空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正好看见她紧闭的眼睛，颤动的眼睫，还有已经滑到鼻梁下的眼镜，突然又觉得：这就是一个小姑娘嘛。带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不和谐感。在现实世界里，这样的小姑娘，想必活得并不容易。可是，卓皓空也想到了林碧的回答。她一定会特无辜地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啊，为什么会不容易？我并不觉得不容易啊？别人怎么看我，跟我有关系吗？”
他简直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两个小时后，林碧终于醒来，唯一的反应却是“到了？”。
他也就“唔”了声，莫名觉得傻气。
林碧很快意识到他们已经抵达北京，麻利儿解开安全带，准备下飞机。
四周蠢蠢欲动，老人们开始拿行李准备排队下飞机。卓皓空已经长身玉立站了起来，帮着旁边的老人从行李架上把箱子拿下来，自然得到了诸多搭讪，“小伙子真好。”“帅气的诶。”“哎，我女儿还单身……”“没看见人家的女朋友就坐在旁边吗？”“哎呀，小姑娘好福气啊！”……
这些闲言碎语，换做其他女人，只怕会引来娇羞之色吧。可是林碧却完全没有知觉，压根就没有将自己对号入座。
伍媚坐在前排，此刻也起身，扭头朝他们招手，“卓少，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对于这次回京，伍媚老觉得心神不宁，生怕这位天才试飞员玩得开心，留在北京不肯走了，毕竟，下一站西伯利亚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说不准还会遇上什么麻烦呢。
脑子正常的人都会懂得趋吉避凶吧。
她得用人情世故拢着他。
“有机会。”卓皓空淡淡道。
听到卓皓空的回答，伍媚的神情当时就垮了下来：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
完了完了，熟鸭子要跑了。
伍媚求助地望向林碧，林碧眼观鼻鼻观心，拎着自己随身的小包包，站在过道的人群中排着队、等着下飞机。她的触觉再次处于封闭状态，完全接收不到伍媚的良苦用心。
飞机已经停稳，乘客们纷纷拿出手机，解除飞行模式，机舱内一阵信息提示音与来电铃声。这声音似乎让林碧似乎想起什么，忙从小包包里掏出手机。
卓皓空站在林碧旁边，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手机，本来以为这种老古董用的一定是老式的翻盖或者诺基亚，没想到居然是最新款的水果。卓皓空又想到，他似乎并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和微信。
这一边，林碧已经开机，一串信息提示音响起，翻滚的发信人都写着‘姑妈’两字。
卓皓空哂然：好吧，就算天赋异禀，可是本质上，林碧也是一个有亲戚，有自己的生活、会用水果机的小丫头。
工作之外，他们互不了解。
林碧埋头看了会信息，正要回复的时候，手机已经响了起来：还是这个“姑妈”打来的。
她匆匆接起电话，过道的人群也在此时往前移动起来，他们顺着人群下了飞机，卓皓空腿长，几步超过了伍媚与林碧，待走至到达口时，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又意料之外的人。还是一副臭屁耍帅的表情，酷似金城武般帅气的面孔，闲闲地倚在出入口的栏杆上，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令人侧目的荷尔蒙气息。居然是吴松。只不过，此刻的吴松比起那个在拉萨祸害万千少女的客栈老板，又有些不同。
卓皓空眯着眼打量了一会，突然醒悟：这家伙把头发给烫了！
吴松总是系成马尾的头发剪短了，但是烫了一个特别骚气的卷发，难怪卓皓空远远都能闻到渗人的骚动气息。
“卓少！见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吴松也发现了卓皓空，蹦跶着跑过来，刚才摆了半天的忧郁造型，一秒破功。
卓皓空警惕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记得自己将行程通知给了吴松。
“阿姨告诉我的，好歹我们是在一个澡盆里洗过澡的发小嘛。你回家，我肯定得来机场接你。”吴松涎着脸凑过去，目光却越过卓皓空的肩膀，一个劲地往后瞄，“不是说林小姐她们和你一个航班吗？”
卓皓空瞅了吴松一眼：就知道这个吴松没有那么好心专程来接他。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道竟是看上了林碧？
卓皓空一直没有干涉过吴松的泡妞行为，可是这一次，他略微觉得不爽。
“你……”
卓皓空本想警告吴松一两句，吴松眼睛一亮，已经很没有义气地丢下卓皓空，大步朝卓皓空后面走去，在他后面，是推着行李车走出来的伍媚和林碧。
“真巧真巧，这都能遇见，有没有车，我送你们啊。”他主动请缨，手很自然地去接过伍媚手中的行李车。
卓皓空站在旁边哑口无言：刚刚是谁说冲着一起在澡盆里洗过澡的交情，特意过来接自己的？
果然是有异性无人性。
伍媚瞧见是吴松，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看了看卓皓空，大概想到了围魏救赵借花献佛三十六计这种乱七八糟一堆的考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点点头，“好啊。”
吴松当仁不让地将两人带往停车场，“这边走！”
从卓皓空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吴松目不斜视，脸不红心不跳，别说有多坦然了。卓皓空也是服气了，如果这世上有厚脸皮大赛，冠军非吴松莫属！
伍媚经过卓皓空身侧时候，倒是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再次好心邀请道：“真不一起来？”
卓皓空淡淡地瞟了吴松一眼，毫无烟火气道：“有事。”
吴松只当没看见卓皓空的目光。
“不用管他，我们走。”
他推着行李车、带着两位女士屁颠屁颠地朝停车场走了去，就这个兵分两路，分道扬镳。
到了停车场，伍媚见卓皓空没有跟来，倒有点后悔了，她并不想与吴松这个登徒浪子扯上任何关系，可是吴松连行李都帮她推到了停车场，不让他送回家，似乎有点过意不起。
伍媚只好报出自家的地址，是清大附近一个颇为老旧的宿舍楼。
吴松听到地址后，略微问了一句，“钱教授留下来的？”
伍媚面色微沉，没有回应。
吴松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请两位女士上车。吴松的车和他的人一样，是一辆改装得特别骚气的牧马人，车上画满了花里胡哨的彩绘。伍媚颇为嫌弃，但既然来都来了，不上车也不行。三人上了车，车开出停车场时，伍媚终于有种回到家的感觉：比起海拉尔接连几十里见不到人影的寂寥，北京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颇有点抚慰的感觉。
路上，吴松又没话找话地问，“这几天什么打算？要不要带你们出去玩？”
伍媚没有搭理他，林碧倒是秉承礼貌的原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明天要去见姑妈，她住在通州……”
“林碧。”伍媚赶紧打断她。
这孩子，真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主。这吴松摆明了存心不良，指不定就是冲着林碧来的呢，伍媚倒是不反对林碧和吴松谈恋爱，可是吴松这种油嘴滑舌的主，以后还不知道把林碧欺负成什么样。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伍媚已经自觉将自己放在了林碧家长的位置上了。——也许，这也是钱教授留下来的吧。
他已经走了五年，可是她依然在他留下来的东西里活着。他的房子，他的项目，他的学生……
想到这里，伍媚整个人都沉了下去，她扭头转向窗外。林碧被伍媚打断后，也没有继续往下说，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吴松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赶紧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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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伍媚居住的小区门口，吴松本想停好车送她们上来，却被伍媚拒绝了。等她们上楼后，吴松又将车在楼下停了许久。
在电梯里时，伍媚很认真地警告林碧，“以为得离吴松远一点，最好看见他就绕道走。”
林碧一脸懵：怎么所有人都在警告她离谁谁远一点。活着可真艰难啊。
伍媚现在住的地方，确实是钱教授留下来的，清大的老员工宿舍，房子有年头了，不过，胜在地段好，而且毗邻大学，闹中取静，周围的房价也已经破六位数了，不过，对于居住在里面的人来说，它的单价多少根本不重要，在伍媚眼里，只是丈夫居住一辈子的地方。它甚至不大，七十多平的小两室，陈设装修还是维持着九十年代的风格，屋里除了书，就是书，几乎一推开门就能闻到沁人的墨香味。
钱教授作为行业里的领军人物，一直到去世，身上都没有过多的财物，他所有的资产都投入到了自己的研究，以及对学生的捐助里。这也是钱教授享有盛誉的原因之一：他是担得起学者与师德两词的。
也因此，她爱他。
伍媚将行李箱推到屋子中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这满屋的书香全部吸进自己的胸口里，然后她扬起一个笑容，满语欢欣道：“我回来了！”
林碧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有点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屋里并没有人，师姐这是和谁打招呼呢？
不过，对于这所房子，林碧是熟悉的，当年在清大，她常常被钱教授带到这所房子里补课，或者写论文，通常情况下，许墨都在。林碧是作为特招生进来的，她的天赋极高，可是基础并不牢靠，钱教授便会给林碧单独开小灶，有时候他太忙，就让许墨来讲课。当初他们讲课的桌子还在，只是磨损得更陈旧了，钱教授总是坐在桌子的旁边，许墨坐在林碧的对面，遇见林碧并不太懂的问题，许墨会站起身，略微探过身，低下头为她讲解。他的额头偶尔会碰到她的，碰上了，他会不好意思地笑笑，林碧则会抬起手，捂着额头，怔然地望着他，呆呆又萌萌，可是眼底却映着他的笑靥，莹亮了她的眸。
伍媚那时候也来过一两次，不过，彼时，她还是他的学生。那时的伍媚即将毕业，有一个极好的海外留学机会，她踌躇着去还是不去，在决定之前，伍媚来看钱教授，却不敢明说来意，只是站在一边极是哀怨地瞧着他。
不过，那个时候的林碧，也猜不到这位长得好看、性格爽朗、但眼神总是怪怪的学姐，会嫁给钱教授呢。
就在林碧畅想往事的时候，伍媚突然从书房里传出一声欢呼，“找到了，许墨的入学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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