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突然凝重的气氛让其他不明真相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周俊也是隐约听李锐提起过之前钱教授的事情，此刻不免核实了一句，“就是钱教授失踪的那架飞机？”李锐点点头。
五年前，正是因为许墨的出走，以及钱教授的失踪，项目才停了下来，但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讳莫如深。一时间，大家的视线又都转到了许墨身上，许墨仍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安静地等着simon的后文。
simon继续说：“有证据显示，SQ370就是在大西洋上空遇见了一股突发的寒流，气象局曾经检测到这股寒流，正好在SQ370的航线上。”
“如果只是一股寒流，应该会有飞机残骸吧，为什么到现在连黑匣子都找不到？”周俊忍不住插嘴道。
SQ370的失踪，简直是航空界的未解之谜。
“有一种说法，这股寒流伴随着一阵小型龙卷风，如果遇到它，飞机迅速冷冻的同时，会被这股龙卷风直接卷入海底，所有的一切都是眨眼间的事，雷达都来不及定位，这应该就是我们始终找不到SQ370的原因。”simon说出自己的推测。
众人沉默。
伍媚的嘴唇微微颤了一下，然后整理好心情，努力打起精神道：“好了，明天还要试飞，最后一次模拟开始。”
许墨开始调试参数，其他人也开始按部就班地动了起来，唯有林碧，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抬起头，盯着许墨问：“五年前，你为什么要走？”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很久，只是许墨曾经对她说过，永远不要质问会让别人为难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想必是让许墨为难的，她一直忍着，忍着，可就在刚才，林碧突然忍不住了。因为钱教授，那个宛如父亲一样的钱教授，有很大的可能，此刻正躺在冰冷的海底呀。
这个问题就如重磅炸弹，炸得在场的人都是一愣，李锐反应快，拉起周俊，招呼其他的吃瓜群众，“明天正式上样机做结冰试飞，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晚上机务中队有得忙，大家都回去睡觉，睡觉！”
说着，以李锐为首，大家一下子撤了大半，走得那叫一个快，就好像着急着撤离即将硝烟弥漫的战场。
到了门口，才发现柔柔和一些女孩正在外面偷瞄试飞院的“男神团”，李锐也当仁不让地拉起了她们。柔柔还特不解地追问：“林工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啊？”
李锐不客气道：“太八卦的女人嫁不出去。”
柔柔赶紧吐吐舌，麻利儿撤了。
她现在可是手握三个男神的人，怎么着都要把自己给嫁了，嫁哪个都不亏！
很快，模拟室只剩下几个核心人物，Simon不懂中文，所以也不知道林碧在问什么，他帮着伍媚将第二天的气象数据输入完毕后，也回去休息了。吴松与卓皓空从刚开始就坐在一边，卓皓空本打算起身离开，吴松赶紧抓住他，“再陪我坐会。”他死皮赖脸道。
卓皓空哂然，正犹豫着要不要成全吴松，林碧再次开口，仍然是刚才那个问题：“五年前，你为什么要走？”
许墨凝视着林碧。
他很清楚林碧的秉性，一旦她决定问出口的问题，是一定要求出一个答案的。在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不可能或者不可行，即便是“不可能”亦或者“不可行”，那也是一个结论，这个结论也是需要求证后、她认可了，才算是答案。所以，今天如果听不到他的答案，她不会罢休。
就是因为知道林碧的这个秉性，多年前，许墨还曾谆谆善诱地教导她：不要去追问让人家为难的问题啊，小林子。
比如有一次，她和老师帮着将一个在运动场晕倒的女生送到医务室，在女生装模作样地吃完药之后，林碧还一个劲地问对方为什么不吃抗生素而是吃维生素，而那个女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溜掉运动课而已，结果可想而知，女生的谎言被识破，还因此受到了惩罚……从前的林碧简直就是谎言碾压机，为此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许墨也是担心她被群殴，赶紧苦口又婆心地嘱咐她：不要轻易问别人觉得为难的问题。
她终于还是问了。
“Vivian，数据都没问题吧？如果没问题，就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大家都要早起。”许墨最终没有回答，而是转向一直坐在阴影里的vivian。vivian收起面前的笔记本，站起身，“可以了，走吧。”
“学长——”林碧还要追问，Vivian突然转身，恶狠狠地盯了林碧一眼，“差不多行了，难道你真不知道，他是为了你才走的？——”
“五年前我走，是因为我缺钱，在钱教授下面做了那么多年，每个月的工资才几千块，那时候比我迟毕业的学弟们都能在北京买房了，我连车都买不起。别的机构给了一个特别高的价格，而且材料合成的专利本来就是我的，我待价而沽，没什么问题吧。”许墨打断Vivian，回头淡淡地望着众人，“现在商飞公司给了一个更高的价格，所以我回来了，有问题吗？”
许墨说完就和Vivian一起往外走，林碧紧追了几步，似乎还想说什么，许墨突然转过身，盯着她，“你还想问什么？”
林碧呆了半秒，然后回望着许墨，一字一句道：“我不信你。”
许墨突然笑了，他笑得很夸张，笑得几乎弯下腰，连眼泪都快笑出来，林碧真是长大了，她居然也开始怀疑别人了，那个傻乎乎相信这个世界，相信别人话语里每个标点符号的人，居然也会质疑了。
“你不会的，你永远不会为了钱离开的。”林碧不懂许墨为什么要笑，她讷讷地说出自己的观念。
“为什么我不会？你不是已经见过袁媛了吗？你们背后不是已经开始议论我了吗？我爸坐牢，妈跑了，是靠着钱教授的资助才能上的大学，我很缺钱，一直缺钱，是，在大学里再优秀又如何，出了大学我就什么都不是！我总得为自己谋划，这年头谁又是圣人？说到底，大家工作不都是为了钱吗？难道你不是，如果现在公司告诉这些人，从现在开始没有任何回报，所有人都是义务劳动，没有钱没有未来，你觉得基地里还有多少人留下来？”许墨终于不笑了，只是变得很冷很冷，满脸嘲弄。
“我会留下来。”林碧轻声道。并没有丝毫犹豫。
许墨的脸上依旧是冷笑，“你就是个根本没有生活在真实世界里的傻子。”
吴松在此时突然插嘴道：“我也会留下来！”
许墨扭头看了吴松一眼，却懒得再和他费什么口舌，他拉起Vivian的手，轻声道了一句“let‘sgo”，两人径直走了出去。吴松还有点愤愤不平，盯着许墨的背影抱怨：“什么人啊，伍组长，他这种态度，不需要管一管吗？”
伍媚低下头，勉强让自己不至于失态，“行了，都散了吧。别影响明天的工作，现在没有任何事比ZG001重要！”
说完，伍媚也快步走了出去，在许墨发言时，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许墨。自从许墨回来，伍媚与许墨的关系就一直维持着僵硬的同事关系，而今晚，两人的关系触及冰点。
等伍媚也走了后，吴松有点搞不清状况地问：“怎么回事？这种时候说这么影响士气的话，这个人就不能换掉吗？”
虽然他跟许墨不熟，但着实看许墨不顺眼。
“他是总工程师，拥有凹凸材料的专利权。”卓皓空淡淡解释说完，又看向林碧，林碧整个人呆在那里，不过神色倒很平静，没有什么太受打击的迹象，与其说受打击，不如说是困惑吧。
这番言论，表姐周橙也曾经说过。
可是，什么又是真实生活呢？所谓的真实生活，就一定要违背自己的心意？ZG001不真实吗？钱教授不真实吗？此刻在西伯利亚试飞基地的那些工作人员不真实吗？
她实在想不通。
“小脑袋瓜又在想什么呢？”卓皓空将林碧困惑的模样收之眼底，他问她。卓皓空现在都开始熟悉这种表情了，每次林碧脸上浮现出这种表情时，他都会忍不住去揣测她在想什么，当然，最后的答案也总是会让他意外。
“我在想……”林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突然露出一个释然的表情，“钱真是个好东西。”
虽然并不愿相信，可如果这就是学长给出的答案，那就如此吧。
对于林碧的感悟，卓皓空哭笑不得：也许这孩子真是火星长大的。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林碧终于开始关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钱？
她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读书的时候有家人操心，吃饭在食堂，衣服穿校服，偶尔竞赛得了奖，奖金也会全部交给姑妈，后来被特招进清大，因为成绩太优异，学校不仅免除了所有的费用，还额外给了奖学金，她全部充进了校园卡里，校园里的小卖铺就满足了她所有的生活需求，偶尔和朋友们出去，也没有到付不起账单的地步，所以，钱这个东西，她一直知道是生活的必需品，但从未对它产生更多的与追求。
现在，许墨告诉她，他竟是为了钱才在五年前离开ZG001项目的，那林碧就得好好理一理：它到底有多重要，才会让她认识的学长，变成另外一个人？
林碧好容易从包包里翻出银行卡，那里装着在海口那个机械厂工作五年的所有工资，之前也是放在姑妈那里，这次来北京，姑妈特意将银行卡还给了她。她登录手机的电子银行，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账号，又输入这多年从未变过的密码，开始查余额。
余额显示：三千六百八十块。人民币。
林碧抬起头，发了一会呆，突然想起姑妈之前说过，家里要买房，挪用了一些她的钱。
林碧心中了无波澜，她又将银行卡收了回去，只是不免有点小遗憾吧：本来还想着，如果数额多，就全给学长算了，既然他喜欢……可是这个数，想必学长也看不上。林碧就算是火星长大的人，但对物价还是有概念的。柔柔曾经八卦过，说Vivian背的那个双肩包，也得七万多呢。
真好，柔柔什么都懂……
带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思绪，林碧进入了梦想，之前在控制室里发生的事情，似乎并没有让她觉得困扰。
反而是吴松，正死皮赖脸地凑在卓皓空的宿舍，这会儿谈兴正浓。
“诶，卓少，你的新女友是不是那种典型的IQ爆棚，EQ为零的那种？还有，那个许墨感觉没说实话。但这些都不重要！你看见伍媚的表情没有？心疼死我了，你说那个simon，管好自己的天气报告不就行了，好死不死地提什么SQ370，为了这次试飞，伍媚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今晚还要扎次心，她肯定又睡不着觉……”
正说着，一个枕头凌空飞来，正好砸到吴松的身上。
“我要睡觉，你可以出去了。”卓皓空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然后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背部对着吴松。
吴松自觉没趣，想着出去安慰安慰伍媚，但是出了走廊，遥遥地望着女生宿舍的方向，还是悻悻然地回到自己的宿舍，专心煲他的爱心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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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气象如Simon所预测的一样，非常适合结冰试飞。不到五点钟，卓皓空与林碧已经在机舱内准备试飞了。吴松是替补试飞员，今天只需要在控制室待着。
林碧已经和ZG001对话结束，她将放在机体上的手收回来，微笑道：“它已经准备好了。”
这是一个美丽又健康的早晨呢。
经过上次的试飞，卓皓空对ZG001的操作系统也熟悉了很多，他轻车熟路地调试好参数，系好安全带，趁着起飞之前迅速喝个咖啡吃个早餐。林碧也在一边啃面包喝茶，等啃完最后一口面包，林碧伸了伸懒腰，舒展一下身体，忽而转过头问卓皓空，“你有多少钱？”
卓皓空的一口咖啡差点没呛出来。
“干什么？”等他咳嗽了几声后，问她。
看来，昨天许墨的回答，她还是有点介意啊。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林碧淡淡道。她就是纯好奇了。如果大家都那么在意钱，又那么喜欢钱，或许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吧。
“问我可以，不过，别轻易问别人。”卓皓空满头黑线道。
他真担心她会被群殴。
“为什么？”林碧认真地反问。
既然都觉得重要，为什么又不能明明白白地说，有必要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吗？
卓皓空有点语塞，不得不将剩下的咖啡也一口灌进嘴里。他一向雷厉风行惯了，这一次居然被如此简单的问题给问住了。
“因为是隐私。”想了想，卓皓空委婉道。
“隐私？”
“嗯，类似于……女人的体重，或者罩杯。”卓皓空不得不说出第二个选项，因为他很快意识到，对于林碧来说，也许体重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九十斤，罩杯应该是B吧，上次导购员小姐有说。”没想到，林碧几乎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答了。
这一次，卓皓空这次语塞。
不过……有B吗？
这小身板，咳咳。
心猿意马了二分之一秒，卓皓空很快回神，他很郑重其事地望着她，用他特有的、低沉的，让人忍不住遵从的声音，警告她：“以后如果有人再问你这个问题，一定不能回答，这是隐私。”
真是操心，随随便便就把底儿全掀给人家看，她之前的二十几年没有被人骗去卖掉还真是奇迹！
卓皓空有种痛心疾首的忧虑感。
那种心情，就好像父亲对待自个儿天真无邪而又不谙世事的女儿一样。他真的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林碧的家长了。
林碧眨眨眼，虽然不太明白卓皓空干嘛突然变得如此严肃，但还是很配合地“嗯”了一声。
“你的语气很像学长。”林碧轻声道。
曾经的许墨，也常常被她逼到抓狂，然后开始苦口婆心、谆谆善诱。
卓皓空愣了一下，突然有点同情许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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