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栩端起小碗，先仔细看了看碗里的粥水，刚刚看徐蓉盛粥，远远地就觉得碗里十分好看，现在端到眼前，果然是真的好看。
淡青碧绿的粥里浮着一朵一朵细小的淡粉色小花，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药汁，好似夜幕笼在春江暖水上，在药汁里烹的微微发黄的水煮荷包鸽子蛋卧在正当中，就像一轮满月悬在天幕。
春江花月夜，果然粥如其名。
将碗凑到鼻头，仔细嗅了嗅，淡淡的米香混合了药香，并不刺鼻，反而有一股暖意，最后一丝甜香浮现，给这碗粥增色极多。
火候掌握的不错，叶栩在心里默默评价到。
在场的除了李英琼和张医生，普遍都勤行中人，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的流程大抵都懂，哪怕张医生和李英琼也略懂一些，李英琼在小福馆长大，而张医生也是十几年的老饕，也不算纯外行。
只有刀枫略有一些懵懂，他虽然已经算是勤行中人，但实在是对刀法刀工以外的事不感兴趣，但好在他为人聪明，看别人没有下嘴，他也就学着观色闻香了，没有闹出笑话。
完成了观色闻香两道流程之后，前辈们彼此对视之后都点头，就色香两项来说，徐蓉算是极为优秀了。
然后大家纷纷下勺子，这时候就能分出层次来了，像张医生和小福馆后厨的打荷们以及混进来的跑堂走菜们先发出了感叹：
“好吃好吃。”
“甜味很舒服。”
然后是李英琼刀枫以及徐大厨聂大厨周大厨几位，李英琼刀枫毕竟是天才，又是修行略有所成的武修，心思和感知教普通人要灵敏的多，当然能发现更多细微的东西。
而三位大厨毕竟是相对年轻，差几位前辈还是有些距离，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他们也纷纷称赞道：
“不错，甜味很有层次，各色香味调和的也很不错。”
最后才是几位前辈，他们相视一笑，白老和江老关系最为亲近，他笑着打趣说道：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位关门的女弟子，不错不错，把她嫁给我孙子做媳妇怎么样？”
“去你个白老头，尽想着占便宜，我徒弟嫁给你孙子，那我岂不是要叫你叔？”
前辈们都笑了，他们还有心思彼此打趣，其实是已经做出评价了，很满意，要是不满意的话，他们会说些“年轻人不错，继续努力”之类的话。
只有金阁的章老发现叶栩在粥水入口之后一直没说话，所以好奇地问道：
“小叶觉得怎么样？”
叶栩也从尹伊之舌的味道感知中醒了过来，他刚刚正在通过尹伊之舌的变态感知能力倒推徐蓉的做菜过程，要说有外挂就是好，就这一会儿，叶栩已经基本摸清了徐蓉的各种手法，他现在敢说，要是让他练习一两次，他能比徐蓉做得好。
清醒过来的叶栩看见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自己，马上说道：
“非常棒的一道粥，徐姑娘的手艺没得说。”
听着叶栩多少有些敷衍，徐蓉不服气了，说道：
“嘿你这人，怎么越来越虚头巴脑的，你刚刚品味了半天，脸上的表情我都看见了，发现什么就说呗，我是上门交流的，又不是上门来求点赞的。”
叶栩苦笑，看向江老，江老温和地对叶栩笑笑，说道：
“这丫头虽然说得没礼貌，但确实是正理，叶老板的功夫并不弱于我们几个老头子，发现了什么就直说吧，这才叫交流。”
叶栩先对江老拱了拱手，然后打了下腹稿，又斟酌了下措辞，所有人都看着叶栩，等他说话，徐蓉不耐烦的催促到：
“要不然你直接说难吃得了，还组织起语言来了……”
“徐蓉。”江老拦了徐蓉一句。徐蓉缩了缩脖子，不再催促叶栩。
然后叶栩说道：
“归结起来说，徐姑娘这道春江花月夜算是很好了，只是我发现了两点细微的问题……”
听叶栩这么说，徐蓉迫不及待的问道：
“什么问题？”
几位前辈也好奇叶栩发现了什么问题，毕竟在他们看来，徐蓉这道粥已经算是极为优秀了，就算略有些瑕疵，也算瑕不掩瑜。
他们能品出来，那是应为几十年的功力摆在那里，而如果叶栩能够言之有物，那就可以被他们惊为天人了。
叶栩没有受到影响，继续说道：
“第一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徐姑娘煮荷包蛋的请厄汤里，加了苦夫子（杜撰的药材）吧。”
徐蓉点了点头，说道：
“确实加了一点点苦夫子，你是想说苦味没有去除干净吗？可是如果将苦夫子的苦味完全去掉，那苦夫子就没有药性了呀。”
“其实在保留苦夫子的药性的前提下，也是有办法能完全去除苦味的。”
“什么办法。”这也是困扰徐蓉很久的问题，听叶栩这么说，她迫不及待的问道。
“徐蓉，通函之间交流的时候切忌打听别人的秘方，你自己说，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
“可是师傅……”
“禁忌就是禁忌，不行。”
徐蓉瘪了瘪嘴，没有再说话，连头都低下了，不再看叶栩，看样子是怕忍不住再求叶栩。
叶栩哑然失笑，说道：
“江老说哪里话，着并不算是也秘方，只是偶有所得的一点小技巧罢了，没必要藏着掖着的，徐姑娘，你在处理苦夫子的时候，我看你是先用盐水泡了几分钟是吧，你下次只需要把盐水换成老黄姜姜皮泡的水就可以了，切记只能是姜皮。”
江老没有再说话，只是在看向叶栩的时候眼神里满意的神色更浓了，这并不是因为徒弟得了叶栩的好处才这样的，而是他能看出来，叶栩并不是一个敝帚自珍的人，在交流的时候是真诚的。
徐蓉则是对叶栩鞠了一躬，说道：
“叶老板我先给你鞠躬，等我回去实验成功之后再来道谢，到时候请你和老板娘吃饭哈。”
她也是人精，看见师傅眼里对叶栩越来越满意的神色之后，生怕师傅来个乱点鸳鸯谱，索性直接点出了李英琼老板娘的身份。
叶栩笑笑，又看了一眼李英琼，见她脸红红的煞是好看，也就没有否认，说道：
“好的，我们等着。”
“还有一点是什么？”
“这第二点呀，你这个粥里缺了点东西。”
“缺什么？”徐蓉好奇地问道。
“却一点点盐。”
徐蓉懵逼了，我这明明是甜粥呀，正要开口仔细问清楚，却听见前辈大厨们们发出赞叹的声音。
“嗨呀，还是叶老板功夫深，我咋没想到。”这是周大厨。
“对，我也觉得甜味略显单薄，但没想出好办法，叶老板这算是神来之笔呀。”这是聂大厨。
……
听见这些赞叹声，徐蓉更懵了，求助地看向自己师傅。
江老先是对着叶栩笑了笑，然后对徐蓉说道：
“傻丫头，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在好厨子手里，盐未必是咸的。”
“我记得呀，可是这和我这一碗甜粥有什么关系……”
江老没有再解释，而是重新盛出一碗春江花月夜，在粥底里加了几粒盐沫子之后充分搅匀，在浇上药汁卧上荷包蛋，递给徐蓉说道：
“我解释一万句也不及你亲口尝一口。”
徐蓉将信将疑地将一勺粥送入口中，这道春江花月夜她喝过上百次，味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初入口的时候，似乎没什么不同，但细细一品味，发现了区别，甜味似乎，活过来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师傅，满眼不可思议。
江老则自顾自地评价道：
“你这道粥水，总体来说，我可以不自谦地说一句，很优秀了，但是总归人外有人，输给叶老板，你应当是服气的。”
徐蓉还没有说话，叶栩抢先说道：
“江老说哪里话，输赢还未可知。”
“也不用比了，我四十岁才懂的道理，你现在就明白了，徐蓉差你很远。”
“既然是交流，哪有白吃别人的道理，还是等我上菜之后，再来评断吧。”
徐蓉也说道：“是呀，师傅，我也想领教领教叶老板的手段，就算是输也得让我输个明白吧。”
江老叹了口气，退到几位前辈中间，没有在说话，几位前辈都小声劝慰了几句，无非就是小鹰总要自己去飞之类的话。
叶栩走到了案台后面，小福馆的打荷们都是眼力的，早把案台收拾了出来，叶栩将自己即将要用到食材依次摆开，对着徐蓉一拱手：
“我要做的菜是三宝粥，功效除厄，请指教。”
然后也不待徐蓉回答，自顾自地开始了，他所有的动作都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如果说徐蓉做菜是有条不紊心思细腻的话，叶栩的动作就是潇洒写意从容自信了。
没有徐蓉那样一口气烧开三口锅的大场面，叶栩只是从容不迫地将食材都切配处理好，然后烧水熬了一锅白粥，再依次下入食材药材，待粥米开花，就起锅了。
整个过程看得徐蓉多少有些懵，这也太过于平淡了，不说像剥核桃皮那样神驰目眩，你最少表现出一些特别的东西呀，这算什么，真水无香？
徐蓉回过头求助地看向江老，江老对着徐蓉笑笑说道：
“是不是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
“总感觉这不应该是叶老板的手艺，我以为会很华丽呢。”
“厨子做菜，要那么华丽做什么。”
“可叶老板刚刚剥核桃内衣的时候刀工就很华丽。”
“傻孩子，那只是刀工，抛到空中也只是为了单纯的增加难度罢了。”
徐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江老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还是没有看到我希望你看的地方，你又没有发现，叶老板的每个动作都是有效果的？没有一个动作多余，平淡中见神奇才是真的手段呐。”
“可是这也没多厉害吧。”
“当然很厉害，你想想，如果心里没底，能做到没有多余的动作吗？而且，小福馆和我们这样的馆子，说句不谦虚的话，算是大馆子了，每天得翻台多少次？不学会简单直接的处理每一道菜，你就等着累死吧。”
听江老这么一解释，徐蓉也大概明白了，她回过头，有些期待地看着叶栩端上来的砂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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