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唐才子传 > 第十三章 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一眼扫过,宁知非强行从泼妇群中撞进去,拉着脸上几乎要哭出来的宁王氏退到了一边。

    “你怎么来了,进去,快进去”宁王氏反手将宁知非拉到身后挡了起来。她那在温暖春风中犹自瑟瑟发抖却一步也不肯退的样子,像极了旷野中护着鸡雏独自面对满天秃鹫的母鸡。

    目睹这样的场景,宁知非心酸之余胸中有暖意升腾,与此同时更加勃发的便是难以抑制的怒火。

    见他出现,宁知礼带着笑容晃晃荡荡走过来,“宁知非你来了就好,赶紧劝劝,宗族已经定下的事情,还这么要死要活的拦着干什么?”

    宁王氏退后一步将宁知非护的更严实,“这是我家私产……”

    “你个妇道人家,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宗族怎么说,你听吩咐就是。娘,还有各位婶子们赶紧过来把这疯婆子拉开……”

    宁知礼“疯婆子”三字刚刚出口,过来后始终没开口的宁知非抡直胳膊圆溜溜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宁知非倾尽全力的一巴掌不仅扇飞了宁知礼后面的话,也让他的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五根指头印清晰可见。

    宁知礼实实在在被打懵了,不仅是因为这一下打脸太重,更在于他根本不相信宁知非会动手。

    愣住的不仅是他。原本闹闹嘈嘈的屋门口处几乎是瞬间安静下来,宁家庄中看热闹的人几乎都跟宁知礼一样愣怔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宁王氏,刚才被一众三房女人围攻都没哭的她现在却猛地哭了出来,边哭边徒劳的想要把宁知非往院里推,好像真有地方能躲的让人找不着一样。

    “娘,别担心。他是你的晚辈却以下犯上,当众以秽言侮辱尊长,你要是肯到衙门里递张状子,兴许吴县尊就能定他个忤逆,那可是仅次于谋逆的十大逆之罪,遇赦不赦的”

    宁知礼正红着眼睛要往上冲,听到这话脚下顿时一绊。他虽知宁知非的话有牵强处,但本朝对不孝确实治罪极重,忤逆列于十大逆第二也是事实,由不得他不发憷。

    这样的场合宁志远本不欲出面说话,奈何儿子太没用,刚一开口就被人抓住把柄给打了,双方战力差距太大他也就藏不住了。

    “没用的东西,连个话都不会说”宁志远狠狠瞪了宁知礼一眼走到宁知非面前,“我既是你的长辈,也是族长,现在只问你一句,这房借还是不借?”

    “那我也问族长一句”宁知非提高音量,“这房还是不是我的?”

    “当然……”

    宁知非没等他继续往下说,目光越过他扬声道:“柳班头都听到了,那就动手吧”

    看热闹的人群分处,柳奇带着手下公差进了院子,最后几个还抬着木桶,来后也不与人说话,直接分散进了各屋。

    “娘你进去收拾收拾贴身的细软,速度快些”

    宁志远看看柳奇等人,心下隐隐感觉不对,却又猜不出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宁知非,你想干吗?”

    宁知非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讥嘲的意味份外明显,“我自己的房子干什么不行?族长稍安勿躁,等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宁王氏和那个粗使婆子出来了,随后宅子里便响起一片稀里哗啦声,空气中也开始浮荡起油腥味儿。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火油,这是火油的味道”

    宁志远因宁知非讥嘲之笑气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双眼差点暴凸出来,嘶哑着声音道:“宁知非,你……究竟要干什么?”

    宁知非扶着宁王氏粲然一笑,“你看,这不就明白了”

    “你真要……放火烧宅,你疯了!”

    闻听此言,宁知非微微一笑,“族长偏私,叔夺侄产,合族上下却无一人出面主持公道,到底是谁疯了?祖宗基业与其被人抢了去,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也好在高阳,在天下人面前好好给宁家,给族长和三房长长脸”

    这时柳奇走过来,手中拎着火把,言说放火之事已准备完毕。

    “不行,不……”宁志远已是语无伦次,伸手要抢火把。

    柳奇闪身一让,带了宁志远一个趔趄,“宁公子自烧自家宅子好起新宅,碍着你什么了,多管闲事”

    “柳班头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宁知非接过火把转身进了院子,片刻之后,火就起来了。

    有火油助燃,大火一起迅即爆发成蓬勃之势,噼啪声中熊熊火焰冲天而起,扬动滚滚黑烟直上云霄。

    满场中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宁知非拎着火把缓步退了出来,脚下从容,脸上安闲适意。

    一个公差看着如踏青般随意的宁知非,不知为何竟莫名打了个寒噤,靠近柳奇,肩膀一蹭道:“这是个狠角色啊,宁家怕是要出人物了”

    同样正看着宁知非的柳奇失神的咂咂嘴,“真烧了!他以后是不是人物我不知道,但能一把火烧了祖产还如此浑若无事,这绝对是个狠人”

    那公差看了看正呆若木鸡的宁志远,嘿嘿一笑道:“宁家,还有他此番可是要出大名了”

    看热闹的宁家族人先是被宁知非的举动惊住了,随即就开始害怕。

    “快回家防火,要是火势掩过来整个宁家庄就全完了”

    随着这一声喊,此前看热闹看的很开心的庄人们顿时脸色剧变,鬼哭狼嚎的炸窝乱蹿。

    一片乱象中,宁志远鼓起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嘶声道:“孽畜,忤逆子,我要将你逐出宗族,永不放归”

    他的声音大,已走到他面前的宁知非声音却不大,透着股酣畅过后的绵软与不在意,“高阳宁家庄不过是江陵宁氏的宗支,一个宗族弄到如今这般龌龊想留我我都嫌恶心,七叔你可要保重好身体,等着将来看我别立一支,到那时……我就是祖宗!”

    宁志远嗝嗝连声说不出话,脸色倒是越来越白,最后挤出一声“孽障啊!”的哀鸣后,人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宁知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只回头瞅了瞅滚滚浓烟中付之一炬的二房祖宅,拍拍手扶起宁王氏往外走,这次路过石牌坊时他再未曾有丝毫停留。

    一路来到哥舒珊瑚提前赁好的房子直至安顿下来,宁王氏始终未发一言,宁知非见状莫名的有些心虚,凑上前去想要哄哄。

    孰料不等他说话,宁王氏先自开了口,脸色异常的珍重,“你刚跟宁志远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知道要怎样才能别立宗支?”

    “总要能荣耀祖先吧,否则别说立不起来,就是勉强立了也是惹人笑话,江陵宁氏不会认,更不会让续家谱”

    “你明白就好,现在本支是回不去了,将来若再立不起宗支,咱娘俩死后就都是孤魂野鬼。你既然放出了大话就别让宁家庄人看笑话,也别忘了到时候风风光光把你父祖的坟迁出来”

    宁知非连连点头,宁王氏一摆手,“那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另外,你也别忘了你还欠着为娘一栋祖宅,至少不能比你刚烧掉的差”

    至此,宁知非算是真正认识了宁王氏,见她满脸倦色,答应一声后退了出来。

    宁家发生的这件大事很快就传到了阮家,因阮清林不在,外事皆有大管事料理。听完事情经过,抱着茶汤饮子的他猛地站了起来,“真烧了?真是他烧的?”

    “此事看到的人多,千真万确”

    大管事愣住了,好一会儿后才从震撼中醒过神来,挥手遣退报信人,他自己也坐不住了,抱着茶汤饮子边踱步边喃喃自语:“原以为是个呆子,慢慢倒变成了个才子,谁知根骨里却是个疯子!不行,此事必须尽快报知少爷,要结亲就真结亲,要散就散,再拖是不成了”

    主意打定,他当即伏案修书一封,谴家中小厮即刻动身送往州城阮清林处。

    赁房处,哥舒将一切安顿好后凑到了宁知非身边,已经习惯的称呼脱口而出,“姑爷,都安置妥当了,不过……”

    “钱花的差不多了吧?”

    哥舒摇摇头,“哪儿有那么快?不过也着实花了不少,毕竟是安个家呢,我是担心……”

    “你是担心以后的生计”

    宁知非笑着揉了揉她栗色的发揪,笑叹道:“哥舒啊哥舒,你虽然是吃的多了些,却是个最称职的小管家婆,有你在,家中我尽可无忧矣!”

    哥舒珊瑚抬手护着自己的发揪,雪白的脸上跟姑爷一样笑着,“哪有!”

    “放心吧,此事我已有安排,否则又何必非要你赁这临街的房子”

    “姑爷是要做商贾贸易?”哥舒一双瘦长的手摇的跟鸡爪疯似的,“不成不成,真要做了,姑爷你以后就再不能科考了”

    商贾及其子弟不得科考乃是《大唐律》明文所载,宁知非岂能不知。“谁说是我?要做的是你”

    “我?”哥舒懵懵的,“做什么?”

    “当然是其贱如泥,富家不肯食,贫者不解煮的猪肉”宁知非嘴角高高的翘了起来,“卤肉!”

    此后三天,宁知非就忙活在了卤肉大业上。他自后世就好吃,也愿意在喜欢的事情上用勤用心,只是当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份功夫会在一千三百年前用上。

    一连三天,寻找配料,反复试验,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做出了当下条件下他所能达到的最佳味道,于是大唐历史上第一锅卤肉正式出炉。

    顺理成章的,当宁知非第四天早晨前往方希周家时也就有了最好的伴手礼。

    这是他给方希周司笔札的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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