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彼得在前面战战兢兢的走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心里像揣着只兔子,“蹦蹦“乱跳。
比起那所谓的“红魔馆使者”这个名头,不如说是乐恺刚才露出的那一手所代表的实力吓住了老彼得。一方面是被乐恺的气势所震慑,一方面是见到那传说中的魔法而真正认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眼前之人,绝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孩子,老彼得在心里默默的把乐恺规划到了不好惹的区域。
对于一个兢兢业业务农的老农民来说,哪里见到过随手一招就能凝土塑形的骚操作?他虽然有些呆笨,但并不至于愚蠢,那份属于农民所特有的狡黠,早就让他提高了警惕。
更何况在红魔馆这个小世界之中,人们早已多年没有和外界流通,信息无比闭塞。悠悠岁月间,早已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所以老彼得也搞不清楚此时不慌不忙走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究竟是什么等级。
毕竟少年不慌不忙地就将土元素给塑造成了各种形状,那突起的土刺更是差点刺破自己的脑袋,而看少年的状态,是那么的信手拈来,似乎一点多余的力气也不肯使,而正是这份淡然,最让老彼得感到恐怖。
未知的才最为可怕,而当那份未知与死亡这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相联系的时候,那就更为恐怖了。
不知道自己带着这个少年进入,算不算是引狼入室?
不过我的命就系在他的手上,哪里能够拒绝呢?老彼得在心里这般的安慰着自己,人活一辈子,总要麻烦别人一下的,总不可能享福你来,受罪我上吧!
希望到时候别人不会怪自己就好。老彼得在心里打着鼓,脸上却是不敢露出丝毫,又或者说,多年日复一日的耕作早就磨灭了他脸上所有的情绪。那些被风沙吹出来的沟壑,使得他的脸粗糙的像是那耕作的麦田,看不出藏在里面的情绪。
至于故意给少年带一条错路,拖延时间直到那几个小屁孩回去通风报信什么的,老彼得觉得自己没有这么有奉献精神。
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罐一般,路越走,就越不是滋味,那酸甜苦辣咸,早就浇灭了他心中的英雄气概,如今已经说不上是什么味了。
这么多年一直打光棍,怎么就没有什么小芳小红来给自己奉献一二?哀莫大于心死,自从老头子和老太太走后,老彼得在村里就一直是一个人。
他的心早已死了,变得麻木了,今天却是再次活络过来。
乐恺的表现既是吓到了他,也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
魔法,多么神奇的词汇,简单两个字间又有着无比尊贵的力量。力量,哦,多么美丽的字眼。如果自己也有这份力量的话,自己是不是能过的好一些了呢?
教练,我想学魔法!如果能和这位大人学上一二的魔法,那自己是不是也能走路横着走了呢?
这么一想,老彼得心中最后一丝愧疚也像是白云苍狗一般,刷的一下就跑走了。
想到自己身后跟着的是一个传说中的法师大人,自从从事耕作之后一直弯着的腰,甚至比年轻的时候还要挺得笔直。
另一边,乐恺看似闲庭信步的走在老彼得的身后,实则一直和老彼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是所谓的法师安全圈,一旦老彼得有些什么动静,自己也不会一下子陷入贴身近战的泥潭。
如果只有在踩到水沟里去的时候,一声大叫,意识才会在水沟里猛醒,发觉眼前的草丛和淤泥,那么乐恺就真的对不起这些年来的训练了。
乐恺也在打量着这附近的环境,将路线记录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并看着有没有什么和这农村的麦田迥然不同,显得格格不入的东西。
全是一片片的麦田,和零星点缀着的,由白石、水泥、木板建造的普通住房,也没有特别的风景和古迹,整个儿是一派灰白色的朴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整个麦田显得和谐平静,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想想也是,如果这么容易就被自己发现的话,那么巴托里肯定更早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乐恺心中闪过一丝迷茫,自己真的能够在这种层次的争斗之中插上一脚吗?
他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去选择退却,选择逃避,毕竟这些事情并不关乎他自己。而这些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纠缠在一起,你争我抢,互不相让。
在那可能的未来中,连巴托里都被绑了起来架在了十字架之上啊!
乐恺一愣,想到了那副景象,这样的情形令她一阵胆寒,吓得浑身冒出了冷汗。抬眸望去,上空那明亮的阳光之下,自己仿佛一条砧板上的鱼。
在无力感逝去之后,一股不甘心的羞恼便占据了乐恺的心。
乐恺明白了。
这不是他是否应该涉足的问题,而是如果他想要将巴托里从这命运中救出来,他只能趟入这趟浑水,用自己的力量撬开那原先的命运轨迹。
这事情容不得自己挑肥拣瘦,只能将其扛下来。
这么一想,乐恺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放下了。
面对选择,人可能会疑虑,可能会徘徊,可能会不知所措,可能会进退两难。
但如果面前只有一条路,那么只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就好了!
不过最好这些警兆只不过是误报。
乐恺这么想着,正要继续迈步,突然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身前一直在走着的老彼得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与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攀谈着。
乐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这个村子里另一位农民了。
老彼得腰挺得直直的,颇有些自豪的对那个络腮胡男子说道:“大胡子,你看,这就是来自红魔馆的大使。”
乐恺随即将手中的令牌亮了出来,展示给大胡子看。
大胡子看都没有看,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
随后,大胡子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每年的税收都这么高,这些红魔馆的人还想怎么样!”
虽然是说给老彼得听的,但声音大到乐恺能清晰听见。
乐恺有些奇怪的看向了大胡子,大胡子则毫不示弱的瞪了回来,那双铜铃般的眼睛中隐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恶。
看来红魔馆在他们的眼里也没有太大的威势啊……
随后老彼得小声的说道:“你别看他小,这位大人可是一位法师!”
本来还不以为然的大胡子听到法师两个字,显然打了个哆嗦,那正是食物链里面对于上位的恐惧。
“法师又怎样,还不是两只胳膊两条腿,不一样要吃面包么,难不成他可以上天么!”大胡子不高兴的嘟嘟囔囔的说着,但显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如同一只被人绑住的牛,说话也瓮声瓮气的。
乐恺将一切都收入眼底,颇有些得意的点了点头。
“大家好!我是红魔馆的管事,今天是就赋税的问题来和大家商量的。大家可以叫我乐恺。”乐恺对着村民笑了一下,太阳光打在他的眉眼之间,耀眼的如同下凡的神祇,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也显得风姿错约。
“飞行术!”乐恺在心中默念道。
这是乐恺在最近这些天学会的一个三级法术,在魔网破碎后的现在,每一个法术都是需要摸透其原理才能施展,因此学习的难度有所提高。而这也使得魔法师愈发的稀缺起来。
在风的吹拂下,乐恺的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
不知道何时,乐恺的身边聚集起了一片村民,这些村民原本在大胡子挑衅的时候远远的站在一旁,目光聚拢在乐恺身上,冷冷的旁观着,互相交头接耳。
如今却是小心翼翼的靠拢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钢叉或是锄头,半是防备,半是谄媚,却是没有一人再敢轻视乐恺。
乐恺看着下面围观的人群,小心的控制着身体下降,并解除了飞行术,毕竟飞行模式比较费电。
“好了,既然人来的差不多了,大家也都认识我了,那么大家就可以对今年为何没有及时上缴赋税解释一下了。”乐恺笑嘻嘻的说道,眼神镇定的直视着眼前的人群,似乎那些钢叉锄头上反射的亮光无法刺痛他的双眼。
众人被他的从容所镇住了,无人敢于再上前一步,虽然村人都知道乐恺过来是为了催讨赋税,但毕竟也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而且,村人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打败眼前的少年。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最后,一名大妈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吞了口唾沫,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赋税,是绝对交不出那么多的。”
乐恺方方抬起手,还未等回应,几个村民就躲在人群之中急不可耐的开口了:“红魔馆的强盗给我滚回去!”
乐恺眼睛眯起,看了过去,那几个青年却又躲进了人群之中,不肯出来,自以为法不责众。
”不用担心,如果大家真的有困难,我们红魔馆也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但是你们也要拿出真凭实据出来,不能把红魔馆当软柿子捏啊!”乐恺轻轻一笑,却是在手指上沾了一些粉末,隐约能看到红黄蓝三色,随后指了指那几个随意开口的人。
“七彩喷射!”乐恺简简单单的吐出了几个音节。
随即,大面积的,扇面形的霞光从乐恺指尖冒出,村民们只能看那红黄蓝白诸色火花次第地冒上来,汇成了一缕一缕的光,光线越来越多,光华明灭飞舞。
而那几个煽动者则是首当其冲,被那扇形的华光扫中。
“啊,我的眼睛!”“啊,要瞎了要瞎了!”几声显得有些凄厉的尖叫传来。
光芒闪过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只不过那几个年轻人则纷纷捂住了眼睛,泪流不止,还有一个年轻人更是直接被强光照到直接晕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震慑。一阵喧哗过后便是后知后觉一般,死一样的寂静。
众人被乐恺这一招震住,见其只是伸伸手指,完全没有把人放在眼里,俱都忿怒。
却又想到乐恺指了指就放出如此强烈的光,本想喝骂乐恺的话便再次咽下肚去。
天知道下次乐恺伸手的时候,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现在,大家可以好好的解释一下了吗?”乐恺淡淡的说道,直视着大妈的眼睛。
大妈下意识的就避开了看向乐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捏紧的手掌里全是汗珠。
村民这才发现与少年之间的差距原来是那么大,众人缩头缩脑的张望着,三五一群的窃窃私语着,却是再也不敢轻视这位礼貌的笑着的少年。
“这个,那个,这位大人,你看,我们也是事出有因啊!”大妈神色略显慌张的说道,吞吞吐吐的说着,既是在整理着语言,也是在想着该怎么办。
“阿姨,没事情,你尽管说出来就好,只要是真实的,我自然会帮你们解决。”
大妈眼神闪烁,四处张望,然后眼神接触的村人往往撇开了眼神,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老彼得则是望着大妈,露出了得意的眼神,似乎在鼓励着大妈。
大妈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大人,这个税收是真的压力太重了!”
看着乐恺用略显狐疑的眼神和没有变化的笑容望着她,大妈心里一个咯噔,唯恐乐恺不相信她,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自己知道的都吐露出来。
人都是这样,尤其是当一个人背叛他原本的势力之后,必然会比其他人还要显得
“以前还好,毕竟人不多,每个人只要敢于努力,加上这个地方风调雨顺,就可以获得很好的收成。”
“可是,我们村里面的人口越来越多,而土地一直没有变化,收获的粮食光是满足自己的生活都开始为难了,又哪里能交的上足够的赋税呢!”这时候,旁边一位老人颤巍巍的走上前来,眼里有着一股愤慨。
“因为要交上赋税,粮食吃都吃不饱,我的小孙子就因为他妈妈没有足够的奶水而饿死了!”老人的话语低沉,带着一种怨天尤人的语气。
“这也没有办法,大人都养不活,哪有余粮去养小孩子?”老人恨恨的说道,却是没有他的话语那般的听天由命。
“对啊对啊!”一位捂住眼睛的青年冲上前来,他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盎然抬起头,义愤填膺的说道。
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勇气可嘉还是记性不好,乐恺没记错的话,他就是刚才被”七彩喷射”闪瞎眼睛的其中一个,那光芒来势极为神速,对青年效果拔群。
“如果不是我家里没粮没地,艾米也不会离我而去,换作二十年前,我还可以去开垦新的荒地,可现在,连半块空着的土地都找不出来了。”青年双目通红,不知是因为光线太强而灼伤的,或是那屈辱的过去而流泪造成的。
“那么你们可以离开红魔馆啊,我们并没有限制你们的出入。”乐恺听了他们的语言之后,有些不解的眯起了眼睛,目光却如鹰一般犀利。
拥有着红魔馆钥匙,就可以打开位面之门,将多出的人口给送出这个位面,被凯恩托付了钥匙的乐恺,当然清楚的知道这一事情。
然而众人听了之后,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看向乐恺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敌意和畏惧。
就连刚才最前面的三人,也无意识的后退着,
???
乐恺眯起眼睛,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可思议,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但是看着众人的表情,显然是不愿意离开红魔馆的,或者是,是不愿意自己离开红魔馆。
这份微妙的情绪被乐恺察觉到了,想通其中关节的乐恺,更是觉得胸中的一口气无法发泄,他脸上的笑显得更加虚伪了。
只要别人离开了,人少了,地自然就多了,而且过的肯定会比外面的人舒服。恐怕这就是他们的想法了。
乐恺没有试过他们的生活,所以也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对还是错,所以他也无法评判。
于是乐恺点了点头,耸了耸肩,放松了全身的气场,然而众人还是唯唯诺诺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行吧,那就把离开红魔馆作为最后的解决手段吧,你们看怎么样?”乐恺悠悠的说道,众人连忙点头,但谁也没有说话。
“那你们就继续说吧,把导致你们交不起的原因都说出来吧!放心,红魔馆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乐恺悄悄的释放了一个让人心情放松的小戏法,众人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情绪开始松弛,逐渐复原,也继续开始刚才被终止的话题了。
……
听了大妈的叙述之后,其他村民也小心的补充了一点,结合众村民的叙述和乐恺脑内闪现过的凯恩的记忆,以及这些天来乐恺对于红魔馆的资料的调查,乐恺对于这个村子的原因也有了一定的认识。
简单的来说,就是人太多了,然后大家都觉得这个地方好,不肯离开。
很显然的,这些村民进入了一个很典型的囚徒困境。
你不离开,我不离开,那么地就只有那么多,势必会沦落到养不起这么多人的地步。
你离开,我也离开,那么剩下的人就要崩盘,没有足够的人口来支持这片土地足够的运作,大量的土地就将变得荒凉。
你离开,我不离开,我就可以用很低的成本霸占别人的土地,享受土财主的红利,这可比到外面去白手起家好多了。
我离开,你不离开,那你就可以捡我的便宜,到头来我受了最大的委屈,别人对我的牺牲不一定表示欣赏……
一二百年之前,村人的先辈搬进来的时候,那时候的人口还没有那么多,需求也没有那么大,哪怕赋税再大,只要能保证能吃饱饭就行了。
村人对于伸出援手的红魔馆也是感恩戴德,生怕惹恼了红魔馆之后,再次回到以前朝不保夕的生活。
所以那时候,哪怕每亩田使用都需要付出赋税,众人还是有希望的,都盼望着耕作更多的地,从而获得更多的粮食,哪怕需要缴税,也熄灭不了他们打算开垦的打算。
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那时的村子虽然百废待兴,但是村人却是心里有着一股朝气,看得着希望,未来如同看得见的朝阳。
可是现在,随着所有的土地都被开垦完毕,村民的发展达到了一个瓶颈,不再是勤奋就能获得好的收获的时代,大部分的地早在父辈的年代就被划分的一清二楚。
这一代的年轻人,有田的光是靠出租田地就能安逸的活着,在父母那一代连最后一块田都被交出去,只能靠替别人的也有。
买土地是不可能买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买土地,出红魔馆又不敢,只能靠着替别人耕作才能维持生活的这个样子。
这恐怕就是那几个对于赋税意见最大的穷小子的真实写照。
没有想到,在这一片小地方,竟然还有着这般的“如果”。
恐怕在巴托里的眼中,只是一个瞌睡的功夫,可是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完全不同了。
仅仅几代人之后,原本那一个平等竞争的自由天地,在一二百年的时间后,甚至连阶层都快要分出来了。
乐恺想到这儿,不禁有点好笑,为了这一点儿别人施舍的土地,就这般要死要活至于么?
突然,乐恺想到了一句话,本觉得可笑的内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别人的那份天地,自己又怎么能随意去评判呢?
几代人一点点积累下来的差距,终于在如今成为了同龄人难以抗衡的差距,而他们打算想要冲破的差距,在乐恺的眼里,却又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琐事。
如果言叶姐姐当时并没有把自己带到那个村子,没有了尼玛叔叔等人的帮助,今天的自己,是否也会为了一亩田的得失而斤斤计较?
哪怕那份田,只是别人施舍给的,自己并不能算是田的真正主人?
这般想着,乐恺的瞳孔缩得小小的,吞下了一口唾沫,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似乎有名为命运的重担压在了他的心上。
“咚咚咚!”乐恺的心脏跳得很乱。
村民却也在此刻喧哗起来,众声如雷,好像这一大片的麦田也压不下他们的声音似的,要吹开这片麦浪。
“圣白莲大人来了!”啊,是圣白莲大人!”“圣白莲大人,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村民一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的样子,声音也不由得抬高了。
乐恺因村民的异动而回过神来,抬起来了头。
乐恺定睛望去,只见眼前如同摩西分海一般,一个身着亚麻布衣的女子从村民让出的路中,款款向乐恺走来。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