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华国东洛城
唐婉烟一人独自走在街上,手里牢牢抓着一小块干饼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了去。
那干巴巴的粗面饼子仿佛是世界上最昂贵的珍宝。
她身形单薄衣不蔽体,犹如乞丐一般。
浑身肮脏满布灰尘,露出的肌肤上遍体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脚上甚至连一双草鞋都没有。
好几个正是顽皮年纪的孩童追赶在她的身后,围着她、追着她,对她叫着、喊着、笑着、骂着。
“哦——烂泥!烂泥!破鞋!破鞋!”
“脏兮兮、没人要的臭女人!”
“呀,她刚才瞪了我一眼,好可怕!”
顽劣的孩子们不时捡起些碎石子,朝婉烟的身上扔过去,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嬉笑着一哄而散。
婉烟低垂着脑袋,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她原本的容貌。那长发掩盖下的却是一张杏仁小脸,细眉俏鼻和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
婉烟对扔来的石头视而不见,任碎石打在自己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上。
她左脚早已瘸了,步路蹒跚,费力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路边看到这副场景的男女老少们,对那些顽劣孩子的行径不以为意,反而朝可怜的婉烟扔去白眼、鄙视甚至是一口唾沫。
唐婉烟,原是御华国皇商唐宿的嫡女,唐家绣品名满天下。
不仅家底殷实得令人咂舌,婉烟自小更是出落得肤白似雪、姿容无双。随着她日渐长大,“月下玉莲”的美名也渐渐在国中被传开。
然而她嫁入望族东方家不过三年,被指与嫡长公子东方屹山有染,十月辛苦怀胎却一朝被休,人人唾弃,现如今,已经落到了这番可怜田地。
此刻的婉烟,低头默默地向前走着,对周围的鄙视讥讽,她早已经习惯了。
她两只手牢牢护着胸口那块饼子,生怕被北风刮得更加干巴冷硬,让自己的孩子下不了口。
没关系,自己过得如何都没关系,日子再苦自己都可以忍受,只要燕儿好好的。
‘燕儿,乖乖等着娘亲回来,今日、今日娘亲...讨到了一块饼子,燕儿,不会饿肚子了......’
母子俩沦落到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她是如此地痛恨他,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东方府!
十年前,她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那四大名门人人都嘲笑自己的相公居然娶了一个商贾之女。
所以,自从嫁给东方尧之后,她努力做到最好,一心一意侍奉公婆,伺候丈夫,对东方府的下人女婢一向宽厚温和。
嫁入东方府三年,一直无子,府里头总有些刺人的风言风语,婆婆和老祖宗对自己更是冷眼横对。
那人提出要再纳两个美妾时,自己都毫不犹豫咬牙应了。
突然有一天,当从李神医口中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时,婉烟当场哭得泣不成声。
天知道,她等待这个孩子有多久了,她心怀感恩如释重负,立即前往求子最灵验的善慈庵还愿。
谁知那人居然听信奴仆谗言,认为自己和他嫡长大哥有染,居然不肯认凌儿是他的亲生骨肉!
一纸休书,说自己犯了七出之条,毫不留情地把她和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赶出家门。
东方家的老祖宗甚至还暗中派恶仆,打断了自己的一条腿!成心要让她和刚满六个月的燕儿活活饿死在街头。
在那老祖宗眼里,婉烟是东方家被人嘲讽的笑柄,而燕儿不过是一个血脉不纯的孽种,死了干净!
被赶出来之后,她在城中根本找不到活计,谁愿意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瘸子?!只能靠着娘家的救济把凌儿拉扯大。
而在这不久之后,历经五代的皇商唐家,居然因为一封所谓‘通敌卖国’的密信,引得圣上震怒立刻下旨,唐家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九口被满门抄斩!
只有她和燕儿,苟延残喘逃过一劫,只能以乞讨为生。
落日斜衔。
婉烟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夕阳西下,身后那些顽皮的孩子们已经各自飞奔回家。
而她,也要回去了,因为燕儿在家里等着自己,现在这个世上,婉烟是燕儿唯一的依靠。
婉烟一步一挪,费力地穿过大片茂密的小树林,缓缓出了城。终于,已经满头大汗的她总算看到了熟悉的家,那个用破烂木板搭起来的简陋屋子,她轻轻长出一口气。
虽然屋子破烂甚至做不到替母子俩遮风避雨,可是,那是她和燕儿唯一的家啊。
婉烟扬起了那张灰扑扑的脸,嘴角绽放出一抹温柔似水的笑容,霎那间展露的艳丽风情竟令人心醉神迷。
即使满脸灰尘,头发杂乱,也盖不住她的容颜。
看到木屋后,婉烟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抬起纤细的手臂飞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着对那屋里头喊道:“燕儿,娘亲回来了。快,今天有饼子吃了!有个好心的大娘...”
婉烟一边微笑地捧着饼子朝家里走去,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可屋里,却始终不曾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婉烟说着说着,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她对着黑漆漆的屋里头大喊道:“燕儿,娘亲回来了,燕儿,快出来呀,燕儿......”
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一片死寂。
只有周围密密麻麻的杂草丛被冷冽的北风给刮得呼呼作响。
婉烟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咬着已经干裂的嘴唇,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婉烟小心地朝着屋子外头四处张望打量,眼神最终停留在门边一棵被踩烂的凤仙花上。
不好!有人来过了,婉烟猛地扔下手中的饼子,朝着屋里头飞奔而去。
当她冲进屋里,却看见了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燕儿!燕儿!啊!不!!!!!!”
只见那旧衣破被堆叠出的床铺上,燕儿幼生生的小脸已经变得铁青,嘴角一滩刺目的鲜红染满了衣衫,她的孩子,此时已经成了一具冷硬的尸体。
“不!!!”婉烟冲过去紧紧搂着燕儿的尸身,发出了这辈子最为凄厉悲痛的嘶吼。
她狠狠咬着嘴唇双目赤红,悲泣不已,就在此时,破屋的门口悄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灰衣蒙面,双手背负在身后,站在木屋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婉烟痛哭。
默然了半响,他轻声开口道:“唐婉烟,东方家主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婉烟紧紧抱着孩子的尸体没有回头,两行清泪湿衣襟,悲愤地说道:“我唐婉烟,自从嫁入东方家,何曾做过一件有辱门楣的事?竟要这般对我?!孩子,燕儿他何其无辜?!!!就因为一些空穴来风,那人居然连自己的亲身骨肉也不肯放过吗?!!!”
灰衣人冷眼望着她颤抖的背脊,一言不发,当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香囊和小瓷瓶,“咚!”扔到了婉烟的面前。
她凄然一笑,那香囊自己再熟悉不过,是洞房花烛夜自己亲手赠给他的定情之物,如今如弃敝屣地扔在了自己面前,她霎那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夫妻情分恩断义绝!
瓷瓶里恐怕是给自己送终的毒药吧,先弑子再杀妻,好一个谦谦君子东方尧!!!
连燕儿都去了,婉烟对这个残酷无情的世道再无留恋,她毫不犹豫拔开瓷瓶的塞子,将毒药朝嘴里一口倒了进去。
服完毒药自知离死不远的婉烟,抬起头,狠狠看着那个灰衣男人怒骂道:“你这个东方家的走狗,告诉那帮披着绫罗绸缎的畜生!我唐婉烟,生生世世再不入东方府的门!若有来世,必定让你们加倍奉还!!!”
唐婉烟和其子,死于御华七十三年,某个秋日的夕阳下。
而东方尧一辈子也不会知晓,那个被他亲口下令杀死的孩子,大名:燕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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