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红站在养老院的一个房间前，手摁在门把上，正要推开，忽然，胳膊被人拽住了，一回头，见是老同学——养老院的科室主任王玉。
焦红眨了眨眼，正要张口问，忽然被王玉拖到了角落里，这才放了手。
焦红笑着看着王玉，三十多岁的人了，貌美如花是说不上了，但是风韵犹存又感觉太老，摸样都是卡在中间层的那种，抹着BB霜，描着韩式平眉，美丽得人工气十足，却也很好看。
“怎么了？王玉，我正要给我爸送东西呢。”焦红提了提自己的手里的包：“他打电话过来，说要吃那个什么老字号的油炸糕，这不我早早来送了。”
王玉点了点头，忽然脸上闪出几分古怪来，拉着焦红到了角落里，看了看周围没人，低声道：“焦叔好像有点不大正常。”
“啊？怎么了？”焦红吓了一跳，忙问：“爸出什么事了？是得病了吗？”
她父亲焦轶是非常典型的中国老实男人，在林业局做科员，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地过了一辈子，性子也不温不火，中规中矩，从来不会做出规矩之外的事儿，所以焦红一听这话，第一反应是人身体得病了。
却见王玉摇了摇头，“唉”了一声，蹙着眉头道：“身体检查好好的，反正那边反馈说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人的性子忽然……”
“忽然……”焦红问。
“焦叔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我自来见他就是规规矩矩的那种，从来不说出格的话，做出格的事儿，但是这一次可奇怪了，他老人家忽然迷上了直播，在直播平台注册了一个号，天天在上面直播自己的生活，而且还又唱又跳的，我不知道……唉吆喂，若是其他老头，我还真不当回事，可是焦叔这性子，蹦蹦跳跳的，这是哪跟哪儿啊。”
焦红听到这话，忙把手里的炸糕一下塞到了王玉的手里，一溜烟地跑到了父亲的门前，推了推，居然没推动，贴着门一听，里面传来嘶哑难听的歌声：“上海滩……”
艾玛。
焦红的脸“腾”地红了，一种羞愧感袭上心头，什么也不顾了，“砰砰”敲门：“爸，爸，你在里面吗？你干嘛呢？”
不一会儿，门开了，露出一个人影来，焦红抬头一看，差点晕了过去。
见自己七十岁的父亲穿着民国那种大衣，头上戴着圆边的帽子，里面一身西装革履的西服，腰间还挎着一杆枪的样子，脸上居然扑了白粉，化着妆！
这是也疯！
“爸，你干嘛呢？”焦红跺着脚，回头看了看周围，见已经有不少人围上来，脸上都带着讥讽的笑意，一时羞愧难当，推门进来，把门关上，回头对着父亲吼道：“你干嘛呢？爸？你疯了？”
她一向孝顺，这么对父母说话是头一次。
焦轶听到这话，哼了一声，也不多说，回到电脑前，拿着麦克风喊道：“你们觉得唱得如何？唱得好，请大家打赏啊。”
焦红见到这种情形，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伸出手，“啪嗒”把电脑给关了。
“干嘛？”焦轶脸色沉了下来：“我这把年纪了，还用得着你管？”
“不是这个问题。”焦红盯着父亲那惨不忍睹的摸样，别过头去，缓了一情绪道：“爸，你这是干嘛呢？一把年纪了，没得让人笑话，你看看养老院，谁跟您一样啊。”
“胡说，隔壁那两个整天去跳广场舞，怎么了？”焦轶理直气壮道：“我在屋子里倒腾，又没出去惹事，比他们好多了。”
焦红听到这话，心道也是，自己父亲虽然看似疯了，可是没出去发疯，也算给自己留个面子，于是笑道：“爸，你想唱歌跳舞是好事，我们也很赞成，但是呢，你……你干嘛穿成这样啊。”
“你不懂我们的青春。”焦轶脸上忽然显出几分唏嘘的意思：“你不懂的。”
“我不懂，可是您……好吧，您想打扮也可以，但是没必要……那个化妆吧？”焦红看着猴子屁股一样红的父亲，想起父亲一直以来的那种老实巴交的性子，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眼眶湿润了，颤声道：“我知道的，爸，妈去了这几年，你心里不好受。”
“不是这事儿。”焦轶摆手，一脸的不耐烦道：“都过去好几年了，有什么难受不好受的，我就是没事图个乐子，如此而已，行了行了，你不用多说了，我又没影响别人，也没出去闹腾，你还怎么着？是王玉给你告的状，这孩子，就是管得多，好了。”
说着，焦轶站了起来，抖了抖肩头，黑大衣一下从上面滑下来，耍帅没耍好，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弯腰捡起了那大衣，一把穿上，掐着腰问：“说吧，今儿来干嘛？”
“哦，是这样的，爸，我给你买了炸糕……”焦红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父亲那白面红唇的脸，实在看不下去那褶子加了白粉的摸样，颤声道：“爸，你先洗一下脸再说。”
然而焦轶却越发沉了脸道：“我不要炸糕，我要唱歌，你耽误我唱歌了，我直播的粉丝很多，他们要骂我了。”说着，不由分说，推着焦红往外走，力气出奇得大，焦红一个不防备，一下被推出了门去，正要再闯进去，“啪嗒”，门关了。
“爸。”焦红砸门，急得正跺脚，一回头，见很多人被这一声吸引过来，似乎又要围上来，忙转身去找王玉。
“阿玉。”焦红到了办公室，见王玉正在给几个护士分配工作，见焦红来，对着旁边沙发努了努嘴，一会儿吩咐完了，走过来坐下道：“见到了。”
“见到了。”焦红没好气道。
“唉，人老了。”王玉也找不到好词安慰。
“老了也不能疯啊。”焦红哭丧着脸。
王玉见好友这样，也十分同情，沉思片刻道：“这样子，我找个借口让焦叔再去检查一下身子，主要查查脑子这边到底咋了，若是没事呢，也有可能老头子想开了什么的，你也知道的，人这辈子就是个圆，老和小其实一样的。”
“其他人想开，我能理解，我爸……”焦红脑海里闪出多年父亲的样子，摇头苦笑道：“我爸属于全世界都会疯，他都疯不了的那种，可是这……”
“放心吧，有我呢。”王玉拍着焦红的手：“我会找到原因的……焦叔忽然这样，肯定有缘故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什么缘故呢？”焦红茫茫地问。
王玉眨眼，看向了门外，喃喃道：“是啊，什么缘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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