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终于准备开始说了。
高铭和宋奕菲两人全都竖起了耳朵来,屏息凝神地倾听着。高铭本来一直在解身后的绳索,都快要解的差不多了,现在也不解了,他也想听听小晴接下来说的话。
他们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是:附身在小晴身上的这个东西到底怎样才会离开?
静默了片刻之后,小晴张开口,她没有直接说出那个问题的答案,而是讲述起了她自己的一段往事。
她说道:“多年之前,我曾经还活在世上的时候,我的父母对我非常好,他们彼此之间也非常恩爱,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快乐无比……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止一次看到我的父母吵架,甚至还有一次大打出手,从那之后,他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家里的气氛也是越来越凝重和紧张,我之前体验到的那种幸福感再也没有了,家庭不再是温暖的安乐窝,而是一个恐怖的死人墓……”
小晴轻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讲述道:“我想了很多办法,想要让这个越来越破碎的家庭重归于好,我和我妈妈聊天,劝说她,我和我爸爸聊天,也劝说他,我在他们两人中间,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我不停地劝说他们,想要让他们再变回最初的模样……可是,我的劝说完全没有一丁点的作用,他们的吵架愈演愈烈,他们对彼此的厌烦也越来越强烈……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知道这个家庭很快就会彻底破碎……可是,我不能就这样亲眼看着它破碎……我必须要,必须要挽回……挽回这个家,挽回他们……”
说到这里,小晴的神情也跟着发生了改变,变得沉痛了一些,肃穆了一些,从她刚才说话的语气和目光中,能够看得出来,她说的应该是实话。
宋奕菲和高铭两人继续屏息凝神地倾听着,他们不敢打扰小晴,而且,他们也被小晴刚才讲述的事情所吸引了,对小晴讲述的事,他们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同时,他们内心中不由地涌然而出了一种隐隐的不安感,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片刻的沉默之后,小晴继续说道:“我用了很多办法,我也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全都没有效果……最终的最终,我想到了一个比较极端的做法,那个做法是,我通过伤害自己,来引起爸爸妈妈的注意力,在开始试探了几次之后,我发现这个办法确实可行,在我做出了伤害自己的行为之后,他们明显对我更加关注了,而且,他们之间的那种争吵的感觉也减弱了许多,他们又开始商量了起来,又开始交谈了起来……于是,我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决定以后就用这个方法了。”
听到这里,高铭和宋奕菲两人同时皱了皱眉头,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一丝困惑和不解。他们继续倾听着。
小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于是,从那之后,每次他们一吵架,我就用这个办法,他们就将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身上,吵架所带来的负面效果就减弱了很多……但是,最开始那几次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他们也确实被我所吸引了,也确实相互之间的亲密感觉回来了一些,家庭的氛围也舒适宽松了一些……”
“但是,随着次数的增多,这种方法的效果也开始减弱了,我给自己制造了一些小伤,他们甚至都开始不多加理会了,反而还责骂我,于是,在这样的局面下,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所以,我加大了对自己的伤害力度,我相信,如果我加大伤害的话,他们肯定就会关注我了……这是一条不归路,可是我就像是吸毒上瘾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只能将伤害程度逐渐加深,将伤害后果逐渐加大……”
说到这里,小晴长吁了一口气,神情看起来有些忧伤落寞,似乎想起过往的那些事情来,让她感到非常伤心一般。
宋奕菲和高铭两人都听得入了神,当小晴停止了诉说之后,他们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并未说话,只是用眼神传达了各自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之后,小晴的嘴角略微上扬,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古怪笑容,她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伴随着我加大了伤害自己的力度,我爸爸和妈妈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身上,家庭的氛围再次发生了变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再次变得亲密了一些……不过,这一次,他们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同,因为我伤害自己的行为有点太严重了一些,所以他们开始用古怪的眼神和特殊的态度来对待我,他们就像是看病人一样的在看我……那时候,我感觉事态发生了变化,变得不像我最开始想的那样了,但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只能继续走下去……”
小晴忽然咳嗽了两声,她在之前从未咳嗽过,现在却发出了咳嗽的声音,同时她的后背也微微弯曲,看起来似乎是她的忧伤情绪影响了她的肢体行为。
这一次,并未停顿太久,小晴便继续说道:“但是,我已经走上了那条不归路,我只能继续走下去,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我停手的话,他们又会继续吵架,情况会变得更糟,我只能一次一次地不停地伤害自己,而且还要一次一次地增加伤害的力度……我用这样的方式来延续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试图修复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然后,有些问题,如果不从根本上去解决的话,所有的一切表面工作,全都是徒劳的,只是将最后的结果延长了而已……”
小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铭,然后又看了一眼宋奕菲,小晴的眼神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之前她的眼神凶狠阴险,就像是毒蛇一样,现在她的眼神中带着浓郁的沉痛和悲伤,她扫视了一遍两人之后,又继续诉说了起来:“终于,有一次,他们大吵一架,将家里弄的一片狼藉,那一天晚上,我感到非常伤心和失望,我对他们的行为失望,我也对自己所做的那些努力感到伤心……于是,那天晚上,我做出了最严重的一次对我自己的伤害行为……我用刀片切割了自己的手腕动脉……”
“当刀片切割下去之后,我看到了鲜血从手腕中流了出来,这一次的鲜血的颜色跟之前我对自己做的那些小伤害时的颜色不一样,之前鲜血的颜色是红色的,是那种鲜红色的,那时的鲜血颜色则是深红色的,有种黑色的感觉,看起来触目惊心……而且,鲜血流出来的速度也很快,就像是泉水从泉眼中涌出来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往外冒……在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解脱了一样……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喊大叫,我躺在地板上,看着鲜血涌出,围绕在我的身边,就像是红色的溪流,将我的身体包围……我甚至感觉到了鲜血从外面贴近我的肌肤所传来的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行走在阳光明媚的麦浪当中一样,蓝天白云近在眼前,麦香扑鼻,花香四溢……我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最后那一瞬间,我看到我爸和我妈嚎叫着跑了过来……然后,我的眼前,便一片漆黑……”
听完了小晴的讲述之后,宋奕菲和高铭两人全都是感觉一阵全身发寒,他们心中的震惊并未随着小晴讲述完而减弱许多,反而愈发强烈。尤其是小晴在讲述那一段鲜血从她的身体中流出来的过程,异常地逼真,就仿似那场景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见小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宋奕菲不由开口问道:“然后呢?然后你就……死了吗?”
小晴微微抬起头来,望向了宋奕菲,她的双眼看似是在看着宋奕菲,但实际上她目光的焦点却完全没有在宋奕菲的身上,她的眼神仿佛是穿过了宋奕菲的脸,看到了宋奕菲的身后。
看到小晴异样的表情和眼神,宋奕菲不由地提高了音量,再次问了一声:“小晴,你怎么了?”
小晴的双眼缓缓合上,然后又慢慢睁开,她的目光焦点这次终于聚焦到了宋奕菲的身上,她摇了摇头道:“不,那一次我没有死……但那一次,我临死亡已经很近了……我被送去了医院,在医院抢救之后活了过来,我在医院内住了好几天,然后我出院了之后,他们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我没有问题……我那时候确实也没有问题了,因为我发现我父母的关系经过了我那一次的自杀未遂之后缓和了许多,他们的主要关注点和注意力都在我的身上……但我知道,这样的状态维持不了太久的……我需要从根本上解决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可那时我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根本不懂那些道理……所以我也没办法和他们说那些话,或者说,我说的话在他们看来基本上都是废话,都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触动不了他们的内心,我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成年人的世界,我哪里能懂……”
小晴略微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后来,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当我的举止正常了之后,当我一段时间里没有做出那些伤害自己的行为了之后,他们便又开始吵架了一起,而且因为积压的怨气太多太久,他们这一次的吵架比之前又更加厉害了一些,甚至还打碎了一些家里的家具……那一次,我是真的害怕了……我对他们的行为伤心欲绝,我对我自己的努力感到可耻可笑……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做,就是没办法阻止他们吵架了……
“于是,我真的自杀了,这一次,我不是因为想要用伤害自己的行为来获取他们的关注,来停止他们的战火,我是真的想死……所以,这一次,我关上了房门,将自己反锁进了里面,然后将刚刚好的手腕伤口上再次割开了……我又看到了殷红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从我的血管中咕嘟咕嘟地冒出来……鲜血流了一地,流了一屋子……直到我昏迷过去之前,我都始终听到他们持续不断的争吵声……他们一直在吵架,一直在摔东西,一直在大骂,他们没有发现我……直到我死,他们都没有发现我……然后,这一次,我终于死了……”
说完之后,小晴自顾自地发出了一声轻笑声,她像是在嘲讽自己,又像是在嘲讽自己的父母,亦或者是嘲讽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
轻笑声过后,小晴兀自摇了摇头。
绑在石柱子上的宋奕菲和高铭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小晴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故事确实非常血腥,非常恐怖,非常暗黑,从小晴的讲述当中,他们也听出来小晴有着一个最初很幸福美满但后来父母经常吵架的一个家庭,为了让这个家庭回归正常,小晴想尽了许多办法,最终,这些办法都以失败告终,于是,绝望又伤心的小晴选择了自杀。
在小晴的讲述中,她自杀成功了,彻底死掉了。那么也就是说,现在在他们面前的这个躲藏在小晴体内,或者说附身在小晴身上的人,是一个鬼魂,也就是那个自杀的孩子。
而从小晴的讲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他们也感受到了小晴身上传来的那种伤心沉痛的情绪,光是从这些情绪上就能感知到,小晴其实也并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或者厉鬼,她只是一个有着怨念的冤魂,在无意之间,附身到了小晴的身上。
如果她是一只厉鬼的话,就不会和高铭和宋奕菲玩游戏,也不会给他们时间逃生,更不会和他们讲述这个故事了。
但是,小晴虽然讲了那么多,最关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她还是没有说,那就是高铭和宋奕菲他们该如何做,她才会从真正的小晴体内离开呢?
看到小晴良久都没有说话,宋奕菲和高铭虽然有意地想要拖延时间,但这毕竟也不是最终的办法,他们还是想要找到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于是,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相互默默朝着对方点了点头,经过了一番无声的交流之后,宋奕菲轻咳一声,打断了小晴的回忆,然后说道:“小晴,你的故事我们听完了,我们对你的经历表示非常惋惜,也感到很伤痛……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人鬼殊途……我的意思是说,你之前不是说过,要告诉我们你怎样才会离去吗?所以……”
宋奕菲说到这里的时候,小晴缓缓抬起了头来,望向了宋奕菲。
宋奕菲停止了讲述,然后耸了耸肩,佯装轻松地道:“所以,你还会告诉我们吗?”
小晴看着宋奕菲,看了好一会,然后她才说道:“当然。”
略微停顿之后,她接着说道:“其实,答案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宋奕菲和高铭相互对视,两人的神情都有着一丝的疑惑,很显然,他们并没有猜到,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去猜。
小晴微微一笑,她的这一抹笑容中带着一丝忧伤,她笑望着宋奕菲和高铭,缓缓说道:“其实,答案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里面了。”
宋奕菲眉头轻皱,低头沉思。高铭则是略微仰头,双眼眯起,回忆和思索着刚才小晴说过的话。
片刻之后,小晴说道:“还是我来直接告诉你们吧,其实,答案很简单。我的父母经常吵架,时常冷战,家庭氛围紧张,并且对当时的我疏于管教,所以才最终会酿成这样的悲剧。我之所以还残留在这个世上,正是因为这份怨念一直憋在心中,我想要对当时的我完成一次救赎。”
宋奕菲疑声道:“救赎?”
小晴郑重地道:“是的。完成我当时没有完成的事。那时的我选择了自杀,其实就是选择了逃避。在我自杀之后,我的父母在那之后的几年里也是以泪洗面,他们离婚之后,过的颠沛流离,非常不幸福。所以,我才想要完成一次救赎,但是,我救赎的对象并不是我的父母,因为现在的他们早已物是人非,我就算救赎,也没有了那个条件。但是,你们,正好相当于我当时的父母。而小晴,正好相当于当时的我。于是,这才有了这一次的附身——”
小晴环顾宋奕菲和高铭,长吁一口气,说道:“这下,你们应该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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