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条上的小楷写的倒还工整，但这古文楚月认得实在是头昏眼花，索性也就敷衍似的过了下眼便道:“写的不错，内容充实、条理清晰、感情丰富。”
小燕却含沙射影道:“只怕这欠条写的再为滴水不漏，对于轻言寡信之人也只是废纸一张。”
被他一语中的，楚月既是虚心又是不悦，“说谁轻言寡信呢？我孤家寡人一个，还在被人追杀，就这手还得养个把月，你还担心我还能跑哪儿去啊，别总把别人想那么坏行不行，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燕眼中划过一丝怔愣，将信将疑道:“勉强信你一回。”走到桌前，坐下身又道:“说吧，要问些什么，如果是些细枝末节的蠢事儿，你还是一边歇着去想好了再问我。”
楚月对着他的背影猛翻个白眼，随后走过去也坐下身，说道:“你知道四...”忽而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又问:“等等，如果我问了一些比较禁忌的问题，比如皇帝的玉玺藏在哪儿啦，百鬼楼所发的追命令有哪些人的名字啦，宜春楼的小芳姑娘床上功夫如何啦，诸如此类的问题，下回如果有别人问你谁问过这些问题，你不会把我供出来吧？”
小燕顿时有些无话可说，反而以异样的眼神暼向她，“行有行规，绝不卖主。至于你说的这些正常人都不会问的事，我也只能无可奉告。”又道:“反而我是好奇，哪方水土能养出你这么个清奇脑子？床上功夫都能说出口。以前还有闲人问过我东溟丑女之最是谁、脸皮厚比城墙者是谁，眼下看来，只你一人让这两个问题都有了答案。”
楚月觉着他前面的话有些似曾相识，不过接下来的话才让自己气恼，谁听不出他又在指桑骂槐，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我吃不和你吵呢，自讨苦吃。”不满的嘟囔一句，楚月这才一本正经道:“我问你，你知道四方图吗？就是那个记载地宫所在的四方图。”
提到四方图，小燕终于头次以正眼看向楚月，神色也不似先前带着一丝鄙夷。
“四方图？你为何会知道？”小燕讶异道，心里顿时对楚月有了些改观。因知晓四方图的人少之又少，他不认为一个无名之辈能从哪里听得这个秘密。
更何况她与枯骨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又和无水山庄结仇，恐怕这个人会比他想象中要更有用处。小燕暗自琢磨着。
“我当然是...”楚月正愁编个什么理由忽悠过去，却转念一想，“不对，到底是我跟你买消息还是你跟我买消息？本末倒置了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小燕这才言简意赅的回道:“一两，知道。”他倒还不忘算价钱。
如此天价，楚月惊的差点咬掉舌头，“你这嘴是金镶的吧，俩字就要一两？”
小燕却道:“并非我的回答值一两，而是你的问题只值这个数儿，更准确来说，是四方图这三个字。”
楚月算是摸清了他的套路，之前都吃了他的哑巴亏，整理了下措辞她又道:“我想知道四方图的线索。”
小燕几乎毫不迟疑的回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你这跟一问三不知有什么区别？”楚月忍不住抱怨道，这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六两就没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让你别问些蠢问题还屡教不改，早些就说了你听不懂人话。”小燕不以为意的说着，翻开桌上的茶杯，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还不待楚月发作，他又道:“若听不惯就赶紧走，省的浪费我休息的时间。”
此话一出，楚月真是进退两难。要说有点骨气走吧，自己的未来还没个着落，欠条也白打了。要说忍气吞声留下吧，这厮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没脾气的，指不定会更得寸进尺。
两边思想激将斗争之下，后者险胜。
楚月只好退一步，“行吧，算我错了。既然你不知道四方图的下落，那我问你，无水山庄到底为什么要抓我？”
小燕脸上露出一丝躁意，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这不还得问你自己做了什么事。画生堂只认钱不认人，更不管其中的缘由了。”转而又略显迟疑道:“不过...我倒是有听得那么点风声，就不知真假。”
“什么？你倒是说啊卖什么关子呢。”楚月忙催促道。
小燕正色道:“流言道昨日有人潜入无水山庄禁地，不但打伤弟子数名，还纵火杀人。大庄主百里翰的儿女似是都受了重伤。”
楚月心一提，有些焦灼的问:“儿女...其中一个是百里无忧吗？”
小燕见她脸色大变，便知这个少庄主与她交情并不浅，于是道:“两个儿子，谁知道是哪个。”
“不行，我得回去。”楚月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那日百里仙不是说他被关禁闭了的，怎么还会被人打成重伤呢。
一般说来，对于这种送死的人小燕是眼皮也懒得抬一下的，不过涉及到枯骨教相关，那就另当别论了。
“别自投罗网了，无水山庄能到画生堂去悬赏拿人，想必你和这事儿也脱不了干系。可别说那小少爷受伤和你无关。过脑子好好想想，你这会儿回去和送死有何区别。”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啊。”楚月心里实则也很纠结，她担心这可能会是个苦肉计，尽管始作俑者不可能是百里无忧。
小燕奚笑一声道:“收起你的惺惺作态，百里翰对他儿子尤为看重，必不会让他出事，你在这担心个什么劲。”
话糙理不糙，楚月也觉得他说的很对，就算自己回去似乎也无济于事。而且庄里还有辛如净，他的医术较自己高上不知多少个层面，应该不会有事。
“发什么呆啊，问完了没有，这都多晚了，你不睡我还得睡，别耽误功夫。”小燕面色带了丝倦意，语气是浓浓的不耐烦。
楚月忽而回过神，忙道:“枯骨教你应该知道的，有哪个人是能操纵蛇的？”上回在泸湖是幻觉不错，不过这回的蛇群是千真万确，只是它们没有攻击自己属实有点奇怪。
小燕打了个哈欠，道:“既是枯骨教，会使蛇的多了去了，我还想知道到底是哪个。”
这话说的有些别扭，但楚月并未有所察觉，只没好气道:“怎么我问你的事儿你不是不知道就是不确定，不确定还能算银子吗？”
小燕早已耐不住睡意，她这话正好让他下逐客令，“算你六两，赶紧的出去，我懒得跟你耗。”
看着窗外倾盆大雨，楚月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我也没地方可以去啊，那不然就是在你们客栈门口避雨。”
小燕睡眼惺忪的扫了眼窗外，又嫌弃的暼了眼楚月，“十两。”
她惊的脱口而出道:“趁火打劫说的就是你吧？你们这客栈就算住个上房也没这么多啊，哪有你这么黑的。”
“论人定价，正人君子自当不贵，白丁俗客也就平价，至于你嘛，白日闹了客栈不说，还是天命榜上众矢之的人物，更别说作风还不正，我看十两未必多，反而太少了。”
秉持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生存原则，楚月承认暂时败给他了，“十两就十两，我睡哪儿？”
小燕指向窗外一处，“我没上房钥匙，那有个柴房倒空着，勉强借你住一宿。”
“柴房？”楚月不可置信道。再看屋外淋漓大雨，她打了个冷颤，面色不禁苦了三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遮风挡雨还是不成问题，除非你想出去淋雨，那样最好。”
“毒舌鬼，早晚会有人治你。”楚月拿起放在门口的湿油伞，小声嘀咕道。她身子刚探出门，朝偏僻角落的漆黑柴房看去，只一眼，楚月原先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瞬间焉了。
不等她后悔，身后门突然‘啪‘一声被关上。她就明白了，跟这个自以为是的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雨势虽大，如小燕所说，好在柴房并不漏风漏雨，也不潮湿。楚月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地儿，堆了些干草，点了柱上唯一的油灯。
借着微弱灯光，又拿出包裹最里层干净的衣裳，她准备换下身上的湿衣。刚解了外衫，正欲脱里衣。
“咚咚。”忽然有人扣门。
楚月忙掩上衣服，警惕的看过去，“谁？”
“丑东西，你想让这院里的人都见识你的‘雄伟英姿’？”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雨水声传来。
楚月看了看墙上的两道纸窗，才发现点了灯在这儿换衣服，从外面看起来和纸影戏有什么区别，于是慌忙窘迫万分地蹲下身，心里大骂自己粗心。
“被子扔这了，一会出来拿。要是你皮厚抗冷，就当我没来过。”小燕丢下这句话便回屋了。
原来他是来送温暖的，楚月心里有一丝动容。不过仔细想想，这分明是障眼法，凭什么坏人做一件好事，就感动天下，那也抹不去他黑心肝儿的本质！
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能躺下睡觉。但耳边时不时有‘唧唧啾啾’的老鼠声，所以楚月并不敢吹灯。外头依旧雷雨交加，她也睡不踏实，辗转反侧许久。
突然狂风卷着暴雨撞开本就不结实的木门，因这是柴房，十分简陋，所以并不设栓。
睡意朦胧的楚月只觉脸上一阵湿意，睁眼才发现雨豆都在往屋里扑，油灯也打灭了，她立马起身去关门。
刚转过身，漆黑的房内冷不丁响起一道冷醇声音。
“几日不见，你倒比先前狼狈不少。”
这种境况下知道他来了，楚月既觉得欣喜又觉得出糗。油灯忽亮，屋内复又亮堂起来。转头见他倚在柱旁，上穿山梗紫色外衫，下着青灰窄腿长裤，身形匀称修长。这回他易容的脸，剑眉星目很是俊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旧话重提，楚月还是感到诧异。想到先前他说是用蛇来追踪自己，那不久前画生堂的二人...或许也是他出手的。
“那刚才是你杀了他们？”她又问道，心里不自觉有点希望他回答是，虽然仅有一点。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产生误解，但你要说是我，那便是了。”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看他垂眼心不在焉的玩弄手里的火折子，楚月又觉得可能并不是他。但他好像很擅长御蛇，刚才的蛇群一看就是受人操控的模样，目标明显，说退便退。而他又在此刻出现，除了他也没其他人可怀疑。
“还有三天才是第七日，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做什么？”楚月不解的问。
九英道:“并非因你，谢楠将要路经此城，为给他备份大礼，我自然要提前到此地进行部署。未想到你也在这城中，我倒想问，能让你离开山庄，那到底发生何等趣事？”他侧过头，别有深意的看向楚月。
听到‘趣事’这二字，楚月不觉蹙起眉头。思虑了下又道:“无水山庄出了大事，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山庄的消息？”
九英毫不迟疑道:“未有所闻，就算他无水山庄遭了难又与你何干。你不在庄里帮那心心念念的小公子，反而跑此地作甚。”
楚月踌躇许久，才坦白道:“我好像被人陷害了，不知道是哪群王八蛋潜入无水山庄纵火伤人、为非作歹，最后还陷害到了我的头上。我已经上了画生堂的天命榜，现在他们到处都在抓我。”
九英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冷笑道:“陷害？无水山人丁众多，为何偏算计到你头上？”
楚月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想不通，可能是为了找个最有说服力的替罪羊吧...”
九英却已看的透彻，如渊黑眸在火光之下透着丝妖异，“想有说服力，必先铁证如山，看来你得找找自己的漏洞，究竟为何被别人抓住把柄。”
楚月总觉他话中有话，不过他确实一语道破这个关键谜题所在，对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拿自己做替死鬼？或许先解决这个问题，才能知道他们对自己本身的目的所在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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