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2月30日,南水,中心医院。
天青阴冷,昨个晚上洒下的水,今儿一早就上了冻,住院部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踩着踢溜滑进进出出,人们都格外警惕脚下的路,偶尔碰到走路大手大脚的摔倒了,爬起来的同时还不忘埋怨门口的路没有人清理打扫。
门口东边的石凳上坐着俩小孩,十四五岁的样子,两个人的脸颊在寒风中冻得通红。
住院部门口的看门大爷认得这俩孩子,男孩是骨科胡大夫的儿子,至于那个小姑娘,自从胡大夫住院之后就一直往这儿跑,兴许是啥熟人。
说也奇怪,胡大夫有两个儿子,他住院的这一周,只见老二,老大却从未来过。
不明所以的看门大爷在这个清早打开了收音机:“各位听众朋友们,实时消息,中国香港歌坛天后、著名女演员梅艳芳因宫颈癌导致肺功能衰竭,于今日凌晨两点五十分在香港养和医院病逝,年仅40岁……为了悼念这位歌坛女神,本台为大家点播一首《女人花》……”
那首熟悉的老上海旋律从收音机里不断飘出来,在这个清冷的早晨飘到人的心里去。
苏良好和胡景坐在干冷的石凳上,要不是羽绒服够厚,她的屁股早就受不了。
大人们让她带着胡景下来吃早饭,可胡景一直坐在这里发呆,丝毫没有吃饭的意思,苏良好明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但也不想这样无动于衷坐下去。
苏良好望了一眼胡景,说道:“我姥爷去世那年我才三岁,去年给姥爷扫墓的时候我妈说人死不能,只能节哀顺变,她说我姥爷在天上会看着我们。我想和你说点儿什么,可是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胡景,你要是难过就哭吧,但是胡叔叔在天上也会看着你。”
胡景的眼圈发红,苏良好知道在他们接到胡叔叔去世的消息赶来之前,他已经哭过了,现在只不过是在强忍着。苏良好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塞在了胡景的手里。
“你和小景阿姨为什么不把大空翼叫回来?”
胡景摇了摇头,“那场比赛关系到他升高中,爸爸说不告诉他了。”
“胡叔叔的病这么严重,连最好的医院都看不了?”
“那是癌症,现在的医疗根本控制不住,人得了这种病很少有治好的。”
苏良好和胡景的话题游离在中心主题之外,可即便如此,胡景依旧不厌其烦的回答她的问题,似乎这样能够显得他比较正常。
“那未来呢?这种病也得不到控制吗?”
“医学和科学一样是不断发展的,也许有一天,人们会研究出治愈的方法。”
“那我们来做不就好了。”苏良好信以为然的说道,“等长大了,我来做医生。”
“你?”
“对啊,我要是成为了医生,一定会把像胡叔叔这样的人治好,让他们能够和亲人永远在一起。”
胡景皱了一下眉头,陷入了思考,他差点被苏良好不切实际的幻想给打败,哪会有像她说得这样简单的事情,她也许只是为了安慰而说这些话,甚至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胡景开口的瞬间却没有戳穿她,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只是静静的坐着,等待朝阳缓缓升起,带着暖意的金黄色太阳从天际渐渐露出。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在他失去父亲的这一天,陪在他身边的不是忙着料理父亲后事的大人们,唯独是那个和他一起长大,把他当作敌人一样的苏良好。而她现在用那双单纯无知的眼睛看着胡景,竟美好的像个天使。
只是苏良好并不知道胡景的阴霾里除了父亲去世,还有一个深埋在父亲心中的秘密,直到父亲临终前才向他吐露。
胡景带着这个秘密却只字不提,但它却为未来埋下了一个导火索。
正是那时起,胡景决心要做医生,而且是一名肿瘤科的医生。
而他没有想到苏良好居然一直记得这件事情,并且为了成为医生而选择了理科。
2016年9月16日,南水,汉金酒店,实验高中2003级同学会。
“来来来,为了纪念林大宇离家出走,干杯!”
苏良好举起酒杯,招呼着大家一起喝酒,相互碰杯。
朱莉笑得前倒后仰,眼泪汪汪的说:“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出,林大宇,你说你当年是怎么想的,离家出走,而且还是去你二姨家,这也太好被抓了吧。”
“好抓?大错特错,就是因为去了我二姨家,我爸和我妈才没有找到我。我二姨在香港,二姨夫是南水美术学院的老师,一周回不了几趟家,我表姐和大表弟都不会多疑,要不是胡景,我敢打赌,你们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到我!”
苏良好把酒杯豪气的放在桌子上,“你可算了吧,你要再晚回来一个小时,我爸就去报案了,你知不知道当时家长们多担心你,都害怕你一懵懂少年被人给拐走了。”
“那是,”胡方翼调侃他,“当年要不是小景你可就麻烦大了,小美阿姨恨不得把你拨下一层皮。”
“对呀,胡景把你找回来了,然后呢,你爸妈怎么就没有再追究这件事儿?”朱莉好奇林大宇离家出走这事儿怎么就没了下文。
林大宇已经有些微醺了,打了个酒嗝,刚想开口,话又被苏良好抢了。
“就他那胆小的样子怎么敢承认自己离家出走,你猜他和胡景回来的时候说了什么,”苏良好不怀好意的笑,“胡景说他俩晚上去网吧通宵了,玩起来忘了时间,不是离家出走!”
桌子上爆发了一阵哄笑声,胡景怎么可能去网吧通宵,那家伙向来觉得网络游戏没有挑战,这是赤果果的帮林大宇撒谎。
“行了,行了,都别笑了,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有离家出走的冲动啊,再说我也惹出什么事情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方队员,但是你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我,居然偷偷和胡景暗地里结交,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苏良好每每想到这件事情都耿耿于怀。
胡方翼笑着对苏良好说:“我看你是喝多了,要不是你,大宇和小景也就没那多事儿了。”
“我才没喝多,我清醒的很,你怪我是始作俑者?你们就知道怪我!”
朱莉把苏良好拉回到座位上,递给他果汁瓶,“你喝点果汁,清醒一下。”
“我没有喝醉,”苏良好挣开朱莉的手,她瞪了胡方翼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要是懂事还学林大宇离家出走啊!”
“苏良好!”
“苏良好!”
朱莉和林大宇异口同声的唤她的名字,示意她住口。
胡方翼倒表现得无所谓,他轻轻摆了摆手,对朱莉说:“我看良好是真喝多了……”
“我——我要去洗手间!”
朱莉扶着苏良好,“好,走,我跟你一起去,你慢点。”
苏良好和朱莉走后,林大宇给自己和胡方翼又倒了一杯啤酒。
林大宇看他心不在焉,“怎么?被良好提起那件事,你是不是还在意——”
“没有,你多虑了。”胡方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淡然,“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着两人默契的碰了一下酒杯。
那白色的啤酒花随着酒杯的晃动渐渐消散,一切终究成为酒香中的泡影。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