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后的第十一日,燕平侯府,云冥阁。
语兮正握了茶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日头虽不大,可在入冬的季节里还是甚感温暖。眼前墙边的凤尾竹没了往日的繁绿,竹叶零星,却暴露出更多的竿节,微弯的形态就好似恭敬地向前鞠着躬,让人不觉身心愉悦。
身上的衣着一如往日的素净。如今冬日,层层衣衫保暖却又不觉厚重,侯府的衣料果然防风亦质轻。语兮吹了吹飘在面上的星点茶叶,稍稍抿一口,舌尖便是浓郁的茶香。
正要移步,就见品铭快步自外而来,躬身行礼,“夫人,柳先生请见。”
心里虽然诧异靖承的来访,但还是吩咐品铭将人好生请进来。一旁伺候的燕雯重又拿了一个坐垫铺在一侧的石凳上,眸中是些微的失望。语兮回身取过一只茶杯,不让燕雯经手,自行斟满搁在桌上。
“夫人真是好雅兴,昨儿个刚回府,今日便这般怡然自得地自娱自乐。”靖承刚踏进院子,声音就已传入语兮耳中。
语兮笑着转身,蹲身福礼,“柳先生也好雅兴,竟有空到我这云冥阁做客。”说着手袖一扬,将靖承朝院中石桌引去。
“夫人说笑了。今日柳某来找侯爷议事,本欲直接离去,却被他支使着过来瞧瞧夫人的身子恢复得如何了。柳某虽医术不精,但探探脉象还是可以的。”说话间,靖承已到了桌前,稍稍倾身,两人都已坐下。
“先生来得突然,一时也没有准备陈茶奉上,这是侯爷所赐的毛峰,味道口感都不错,先生不如尝尝。”语兮说罢,将那沏好的茶杯向着靖承推了推。
靖承闻言一笑,执起杯盏,嗅了嗅茶香,“还得多谢夫人记得柳某的喜好。”眼眸稍垂,茶水已下去一些,转眸回看,“靖承记得,夫人倒是喜欢龙井更多吧?”
语兮微微讶异,似乎......上次见面不曾提起此事,但......“先生好记性。”随即端茶又抿了一口。
靖承听得此句,神色稍有无奈,“若是有人跟夫人多次提及同一件事,想来夫人也是不会忘的。”眼见女子的神色有了变化,靖承的手指在杯沿上画着圈,不经意地转首看向靠后的燕雯。
其实靖承此行,为语兮诊脉才是真正的幌子。
他的确奉了祁轩的命来到这云冥阁,祁轩也的确吩咐他替语兮把把脉,但更重要的是,祁轩想知道眼前的这个燕雯,是不是已经需要着手处理了。
对于语兮当日会带燕雯参加宫宴的缘由,事后祁轩并没有问过。但回忆种种,或许这是语兮的一种自我保护。并不是她的陪嫁不可靠,而是她看出了燕雯在祁轩心里的不可靠。
这种不可靠不是针对的祁轩,她针对的,是一切祁轩有所关注的女人。
没错,这个燕雯,也是一个倾慕于祁轩的女子。
这份关注,祁轩察觉得并不晚,也不曾给过什么暗示。那时候,燕平侯府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查芝箬。燕雯伺候碧晖台,比之查芝箬,几乎就是祁轩相处最多的一个女子。被人伺候的人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那时候的燕雯似乎也不敢奢求太多。
直到柴语兮这个名字传进了燕平侯府众人的耳朵里。
......
语兮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默,但抬首看去,就见靖承只是淡淡地抿着茶,眼眸含笑,轻轻浅浅,似乎并没有怠慢。可靖承到底是个男人,又非亲属,无事多留恐遭人话柄,虽则有侯爷的吩咐,但有心之人却可以以讹传讹。
靖承也发觉自己无言得太久,转动眸子,收回那眼梢的注视,轻轻笑道,“静心品茶确实是个享受,勿怪夫人如此,靖承都有些沉迷其中了。”
语兮心中一松,随即转圜,“先生可要再添一杯?”
靖承放下杯盏,摇头轻笑,“柳某可是有任务在身,可不好这般敷衍。”伸手撑于膝头,“可方便借夫人丝绢一用?”
语兮明白其中用意,抽出丝绢,递于对方,右手也一并悬停于靖承眼前。
靖承将丝绢捋平,略折一道,继而绕在语兮腕间。见她已将手平摊在桌沿,靖承这才提袖,三根手指隔着丝绢压在语兮的腕脉上,静静地开始切脉。
靖承面色温和,没过一会儿便移开了自己的手。语兮将丝绢揭开,随意抖了抖,右手在指间一绕,转眸看回靖承。
“夫人身上的毒,在宫里那些时日已经解得很干净了。想来那御医也是极为用心的了。”靖承淡淡地笑,神色没有丝毫异常,仿若那毒与他毫无干系。
闻言,语兮笑着接口,“全卫朝最好的大夫恐怕都在那宫里了。若非妾身幸运,恰好病在宫中,还真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话音未落,那眼梢已带上一种不甚明了的意味。
靖承稍有回避,再次划过语兮身后的燕雯。也就是这一眼,让他确定了祁轩告诉他的那些怀疑。
张了张口,靖承神色如常,“夫人自小身体保养得不错,但女子本属阴性,冬日里还是应多注意保暖。”说着便将目光下移,“夫人若没有明显的觉察不出凉意,还是应该多垫几层坐垫再落座石凳。不然寒意如若积累久了,便难以恢复了。”
靖承边说边起身,“近日里,夫人的饮食仍当以清淡为主。初愈之体不可沾太多荤腥,可多食些红枣银耳阿胶补补气血,种类依夫人喜好就好。”
虽随着靖承的动作一路起身相送,语兮也没忘了记下这些嘱托。临了,欠了欠身,“如此便多谢先生了。”
靖承笑笑,正要辞别,就见一个婢女捧着才清洗干净的棋子自廊下穿过,朝着两人的方向行了礼,便要继续走过。靖承稍稍眯眸,看向语兮望过来的眸光,眼神微挑,却是没说话。
语兮诧异靖承的反应,转首看去,就见怜儿正朝房中行去,手中托着晒好的棋子棋盒。这有什么不对吗?不说话的意思......心思一转,难道......
来不及先问缘由,语兮张张口,“妾身听闻先生精通排兵布阵,想来这弈棋也是不在话下。侯府虽大,除了侯爷,妾身也无人切磋。若先生日后得空,妾身倒想邀先生比试一番。”
“哦?”靖承轻轻挑眉,“看来夫人对自己的棋艺很有信心。”虽面上有些微的意外,但靖承心里却不禁对女子的敏锐反应有丝钦佩。这般应变能力,勿怪那日会让白家姐妹下不来台了。
语兮抿唇一笑,“先生可以拭目以待。”心下不由思量靖承这个暗示的目的。
靖承拱手不语,那边等候的品铭已上前引路。语兮没再多说,目送二人出了院子,回首就见燕雯凝着自己,眸中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随即才反应过来收拾了桌上的茶盏。
......
靖承辞别品铭,独自慢慢地朝着侯府正门走去。
今日过云冥阁,确实收获不小。祁轩往日对这位夫人的评价,今次之后,自己多少也明白了大半。至于那个真实的目的......怕是祁轩自己也没料到燕雯的心理会转变得这么快吧!
明明只是想利用她在被王妃挟持的同时,也能将云冥阁的动向反馈到祁轩那儿去,结果他们却双双低估了她对祁轩日益浓烈的执念。或许就是因为为了刺激查芝箬,祁轩破了太多以往的不成文的规矩。
虽然就祁轩而言,有些事只不过是从前没想着做,但在外人眼里,那就是燕平侯爷为了一个女人,做了自己以前从来都不会做的事。
其中差异,不言而喻。
而柴语兮,并没有在这场大戏中沉浸。她发觉了燕雯的故事,所以她明白燕雯会对自己不利。
明知会身中剧毒,又不便将此秘事告知太多的人。那么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由事件的发起者,也就是祁轩去保护自己。
她不只一次的故意支开燕雯给她机会与查芝箬接触,而她又同时知晓燕雯与祁轩有所联系。想要自己不在昏迷时再生意外,就要利用祁轩对燕雯的防备,让他亲手隔绝这个曾经的眼线,将她支走。
现如今,这些回避,已经在燕雯的心里萌了芽。
女人,最擅长转嫁这种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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