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轩倚着游船的桅杆,视线在星星点点的街道上跳转。那一方璀璨,和谐而安宁,虽然喧闹,却有着庄严沉寂的宫城没有的温暖。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踏上那孤独的征程?
野心?黑眸闪耀着异样的光彩,一个孩子哪里来得那么功利,不过是最最简单的想要给自己一个家罢了。
身后有走近的脚步声,祁轩收回放空的思绪。再等一等,很快,这一切都会落幕了。
“这位爷,楼上请您回去了。”
小倌纤细的声音显得柔软而无伤,祁轩微微抬手,没有一丝留恋,迈步向着楼梯走去。
语兮抬眼看向房外摇曳的灯笼,不知道为什么,那问题出口的瞬间,就笃定了他们从未沟通的答案,甚至没去想过是否要给他一些些的提示。
深蓝的衣摆自层板处扬起,男人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视线之中。黑眸映着四方的光亮,他的心情似乎变好了?
语兮稍稍垂下眸,在明棣起身之前回避了视线。不管他是就势去迎还是故意阻拦他们之间可以的交流,语兮都截断了这些发展的可能。那个问题的确符合这个游戏的初衷,现在就看落定后男人原本的计划还能继续多少。
因着明棣的起身,白浅重新坐回了白怡的身边。游戏的彩头让她有些莫名其妙,比起明棣的提问,她倒觉得还不如问问燕平侯有什么忌讳更来得直接。斜眼瞥向无甚在意的女子,用得着那么得意吗?
白怡的眸光暗了暗,明棣的话,她可以理解他是想要探究那两人之间最紧密的羁绊为何物。或许能够摸清那根他们都未发觉的蛛丝,又或者确定他们各自更为在意的触点。纵使那是他们的约定,至少也能判断他们相互配合的虚假。
可偏偏,为什么是那样饱含情愫的答案?
明霍的唇稍稍紧抿着,总觉得那句话让他的内心有些躁动。明明她是别人的,可她偏偏能唤醒自己身上缺失的那部分情感。心底的某处,因为幼时那一幕幕令人作呕的景象被掏空挖干。这些空白,似乎终于抓到了填补的机会。
祁轩负手在明棣身前停步,没有寻找,没有尝试,幽深的瞳仁甚至映不出那个绯色衣衫的身影,唇角含笑,只待那将要出声的询问。
明棣虽然不希望他们之间有所沟通,但看样子,这一局要无功而返了。
是自己的失策吗?算是吧。可那就不问了吗?那似乎更丢了风度。
无奈于被那女子太过轻易地破解,明棣心下微叹,“敢问侯爷心中,最宝贵的是什么?”
......
听着男人不轻不重的嗓音,方才所有的自信忽然全线崩溃。语兮叠在膝上的手用力地躲在袖中握紧,为什么忘了自己那从未改变的处境?一切不过假象。因为是假的,所以他才会......
“怎么了?不舒服吗?”
男人的声音有些焦虑,大掌快速地包裹了自己骨节微疼的手。语兮抬眸看向半蹲在面前的男人,勉强地牵起唇角,“我没事。”
“是不是时间久了有些晕船?”祁轩起身,几步间已扬手抽回了一直搁在旁边的披风。抖臂展开,披到语兮身上,“我带你去甲板吹吹风,要是想吐就说出来。”
明霍眯眸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自始至终都没有起身,更不曾开口说些什么。他们之间的一切反应都看起来那么正常,不光是因为有一个孩子的连接,他们相互也是在意的。
为什么呢?明明没有多少利用价值,明明都给不了他什么支撑,又为何还要为她留情呢?
“王爷?”
凤眸因着声响悠悠回转,看着白怡那张温婉的脸颊,忽而勾了勾唇角。事已至此,那就将他的弱点破坏掉。
祁轩半抱半揽地把语兮拖到了甲板上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他不认为自己的答案与她的回答有所出入,单看明棣和白怡的表情就能判断出来。但相反的,就是因为自己没有瑕疵的答案,她却被触动了什么。
是什么扰乱她的心境?
祁轩微叹口气,轻轻拍着语兮的背,缓缓地问,“还是信不过我对吗?”
语兮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她很快摇了摇头,“这里不适合......”
祁轩没有让语兮将话说完,胸口贴上她的脊背,伸手覆上她平坦的小腹,嗓音压得很低,“是因为这个吗?”
语兮没有挣扎,垂下眸,低低回应,“你太敏感了。”
敏感?祁轩一声嗤笑,是自己敏感了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声音有些无奈的否定,“你太小看我了。”
伸手握住语兮已经松开来的手,指节发白,那是太过用力的证明。顺着那些修长慢慢捋下去,末了,挨个为她揉搓着,然后自身后替她系好披风,“你分明感受到了,为何不承认它的真实?想要什么就说出来,你又怎知我不会答应。”
真实?语兮心下苦笑,真实中不依然包含着利用吗?虽然为了生存自己甘愿承受,但又为何还要期待将自己包裹在无尽的谎言里呢?想要什么?如果可以选择,自己又怎会出现在你的燕平侯府。
两人周围的任何声响都没办法打破这里的静谧。气氛没有凝滞,更无压抑,只是微凉如水。
好像终于做了决定,语兮张了张口,“......我......我想静静。”
拉紧披风的侧襟,语兮忽然有些害怕他的成全。这个男人现在几乎占据了她的所有,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想打破那最后能保护自己的壳。倾心付出,自己也并不求得什么回报,但同时需要背负的,她却没有那个自信。
这一次只是一个虚构的孩子,那么下一次呢?难道不会是自己?难道不会有另一个自己替代自己现在的位置,就像自己对查芝箬那样。
听着男人轻声的叹息,语兮也觉得心口像是漏了一拍。
“他心目中最宝贵的?当然是我,因为我给了他第一个孩子”。
男人已经走远,语兮这才敢轻笑出声。那样自信地回答,那样笃信他一定会立即利用起来,却没有算到这份真实的利用袭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分明是应对过去了,分明也是自己计算好的出路,却为何他出口的刹那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利用了这个他们已经双双抛弃的“孩子”,亏自己还曾责怪过他的计划。
......
背侧的船舷,看不到那边热闹的街市,星点的灯火是还未休憩的人家,与湖的那一面有着天壤之别。许是因为这片宁静,游船的航线也从不打扰,湖心左右,两方天地。
二月中,晚风稍凉,隐隐花香。语兮闭眼深深吸气,通透的空气夹着桃花的味道,灌进身体,平抚心绪。身后的远方,是那牢笼般的宫城。还有多久,成为他心目中的那只金丝雀?
思及此,语兮不由地叹了口气。
“姑娘何故在此独自叹息?”一声好听而带着磁性的男性嗓音自语兮左侧不远的阴暗处毫无征兆的响起。
语兮并不转首,也不惧怕是什么危险人物,淡淡地回应,“公子难道没有过这种突然想要叹息的瞬间吗?”
那声音有些凝滞,过了一会儿,脚步轻迈,越发清晰,“姑娘说得是。”
语兮的嘴角扯起了笑,一阵风过,吹开了遮住她侧脸的青丝。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些极碎小的桃花瓣,伸手去接,还没停留就又被风带走。语兮只好望着风过的方向笑了笑,这才回身去看与自己说话的男子。
那是一名穿着一袭雪青色衣衫的男子,立在距离语兮四五步左右的地方,气质飘逸而高贵。借着船舱里透出来的光亮去看,语兮有刹那的失神。
如果说祈轩是朗逸,靖承是轻俏,明霍是妖冶,那眼前这名男子便是绝美。
他的五官清晰,轮廓分明,并不能说他就一定比他们俊美,但是现在他那带着微笑望着自己的眼眸,让语兮觉得一阵安宁,不是心动,而是心惊。
语兮将手扶在船栏上,手指清晰而纤细,似乎所有都恢复了常态。眉眼带笑,毫无失落,“公子弄错了,我已出嫁为妻,早不是公子口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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