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游船那日回来,语兮就一直在云冥阁养着。因是初孕,月份又还小,所以平日里除了多些药膳和羹汤,语兮的日子并没有太多不同。当然,祁轩更加频繁的走动除外。
期间柴莠过来探望过一次,但毕竟心性未成,比起陪语兮闲聊解闷,倒不如说是他自己终于找着机会发发牢骚了。
莠儿的年岁已过了十二,虽还未成年,但总归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主母和父亲的期望也更加明显。好在也不过是有些牢骚,莠儿自己并没有全然的不上进。
这日,怜儿拿了从内务处新领来的缎子给语兮瞧,语兮看着喜欢,就吩咐了做套新衣裳,余下的料子留着以后再用。正在一旁收拾落叶的燕玲听了,随口就问了句布料子留着做什么?
怜儿看着额发微乱的燕玲,忍不住逗逗她,“小孩子别管!”
燕玲一听就急了,“怜儿姐姐也大不了我多少,怎么就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呢!”
语兮看着燕玲红扑扑的小脸,不由玩心上头,“是是是,燕玲不是小孩子了。这料子就是留着给你做衣裳陪嫁的呢!”
燕玲一听,整个脸就更红了,嘟着嘴嗔道,“夫人,燕玲还没到出嫁的年纪呢!”
“刚刚谁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不出嫁?”怜儿边把缎子收进怀里,边笑着继续调侃。
燕玲被塞住了话头,一时也不知怎么接下去,只好跺了跺脚,红着脸走开了,连收拾了一半的落叶都不管了。
耳听怜儿的笑声,语兮颊边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逆光里的她,侧影的轮廓深深浅浅的,但那抹笑却印在祈轩心里,久久挥散不去。
语兮不知道,方才的一切都被祁轩收入了眼底。而她更不知道的是,除了祁轩,还有一个人也在时刻注视着她的一切举动。
燕雯隐在走廊拐角的阴影下,看着女子恬静的背影,不自觉地将手里的包裹握得更紧。
自从步摇事件曝光了语兮的身孕,她在云冥阁的生存就变得有些艰难。虽然语兮甚至侯爷都不曾对她的职权有所干涉,但怜儿和品铭领头的其他下人们对自己的态度却变了。每日晨起梳妆,夜眠梳洗,她都不再去抢着做,就是为了避开被诬陷还击的可能。
她隐隐觉得,他们对自己如此的放任是有目的的,或许就是为了借什么由头将自己赶出侯府去。毕竟,他们还找不到自己参与的任何直接证据,查芝箬更不会自己承认是她和自己密谋了那一出好戏。
一个没有大过错的奴婢被赶出侯府,这势必会引起府中其他院落下人们的恐慌。
燕雯嫉恨的眸光在这一瞬没有丝毫掩饰。这近乎月余的时间,她再没有机会私下求见侯爷,就连传话的钟鸣她都难以接触,明摆着是侯爷已经拒绝了她的所有请见。
他甚至不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一定是那贱人跟他说了什么。
祁轩的身后蓦然出现一道黑影,他没有回身防备,不消片刻,那黑影已经消失。黑眸陡然出现一丝狠厉,随即在迈步的刹那消散。
品铭瞥眼看着男人的背影,心思转圜,却没有开口去说什么。
珍珠白的身影闻声转过头来,笑意不变,随着怜儿站起身,正要行礼,已被男人制止。
“不是说了这些礼节都省去吗?怎么又忘了。”祁轩侧身交换了和怜儿的站位,眼眸滑过空无一人的长廊,“近来感觉怎么样?”
语兮跟着祁轩的脚步朝房中走去,听得问话,浅浅笑道,“倒都还好,不过大夫说若是开始害喜就会难受了。”
大夫自然还是那位济世堂的大夫,这些说辞也不过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祁轩侧眸确认语兮的神色,方才的好心情不觉有所消减。
除了关于段渊痕这个人物的出现,他们没有再就那日船上的话题讨论过什么。她在回避,祁轩便也不去逼迫,但这却是始终绕不开的问题。
那件事之后,她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但人后的相处时间,她却更加安静了。虽然语兮不如寻常女子一般善妒,但她的平淡就连查芝箬的刻意掩饰都没有。她就是那样平静,仿佛她从不曾怨怼和后悔自己的人生。
时日久了,祈轩都慢慢觉得那些所谓的宠爱本都是该给她的,那是他欠她的。
她太聪明,看得也太清楚。正是这样的透彻,导致她将情绪都掩藏了下来。如果那次不追问于她,恐怕自己始终没法察觉她真实的感受。
祈轩知道,这便是语兮在他心里的不同。她足够特别,所以他才会对她上心。
她的淡然超脱,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花,但今日所见,分明又有些许久不现的灵动和俏皮。
而现在,这个一同背负的谎言,就要尘埃落定了。
祁轩拉着语兮在美人榻上坐下,伸手顺着她的发丝,缓缓开口,“三月的春猎,我奉命执掌护卫之责。历年的惯例,陛下都会在春猎之前入南山皇家寺庙祈福,今年因着初三就是老六的大婚,是以南山的行程将会提早。”
“祈福你要随驾,但王妃不是还在府中吗?”语兮细细地听了祁轩的话,大致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虽然这样你似乎更加孤立无援,但查芝箬应当不会再插手关于你的事。”祁轩的眸子转而望向语兮,“你要防备的只有燕雯一人,一旦她出手,你只要顺势演下去就好,剩下的我会来处理。”
语兮的眸子微微眯起,顿了顿反问,“为什么你不考虑她会在璟王大婚那日动手?既然王妃已经不是她的助力,那么她若回避王妃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祁轩并没有忽略过这种可能,他只是已经笃定了燕雯的心理,“她不会离开侯府。所以......”黑眸中闪过什么语兮来不及抓住的东西,“她需要查芝箬来回避自己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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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四,祁轩随圣驾出发南山已有两日,燕平侯府却还是一派祥和。
出发之前,济世堂的大夫除却例行的诊脉调整药方,还给语兮带来了两样东西。一颗调气抑血的药丸,一瓶密封极好的猪血。
语兮重新确认了枕头里塞进的瓶体,这才步入院中。方在院中落座,品铭就上前呈上了一份靖承派人送来的琴谱。语兮伸手接过,抬眸就见品铭似有深意的望着自己,可不等自己开口去问,他却已经行礼告退。
语兮自认并没有透露什么不该多说的消息给品铭,但似乎,他比怜儿更加敏锐。随意地翻看着手上的琴谱,心绪找回,终究确认除了那龙飞凤舞的留言,靖承没有夹带任何消息。
那么,暂且先自娱自乐吧。
语兮大致地过了一遍琴谱,残缺的尾页,不觉应下靖承的邀约。虽则还未当面比试过两人在音乐上的造诣,但言辞中靖承擅萧,必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此时献上一件残本,又说明自己已经将残曲填完,看来是有心要试试自己了。
时辰尚早,左右无事,打发时间也好。语兮想着就吩咐了怜儿搬琴,燕雯去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便坐到了檀木桌前。
简单试音之后,已基本确定了此曲的基调。语兮重新弹奏了一遍,逐渐掌握这谱上蕴含的意境,指尖缠上秋毫的笔杆,须臾已是填出了一个小节。
这日语兮没有午睡,熬到大约入了申时,一只完整的琴曲方才确定下来。闭目聆听,终究满意,这才罢了手。
续曲耗费了精神,语兮正捏着眉心休息,就听怜儿的声音靠近。
“小姐,该用安胎药了。”
怜儿看着桌上有些凌乱的宣纸,转而将托盘放上了美人榻上的小几,“小姐怀着身孕,这琴谱也不是非要今日谱完的啊!”
语兮笑了笑,没有辩解,起身斜上美人榻,“今日晚膳吃什么?”
怜儿停下收拾的手,有些无奈地转首看向语兮,“小姐惯会敷衍我。”
勺子在药碗里搅了搅,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语兮没有迟疑,仰首将药饮尽,随即靠着美人榻闭目休息。
怜儿收拾完桌上的东西,眼见语兮是累了,也不打扰,轻声将小几挪开,端着托盘也就退下了。
......
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约约的,语兮觉得身上不太舒服,有些难耐的燥热感。胸口好似憋着一口气吐出不来,就连额头也开始冒起虚汗。语兮扯了扯衣领,起身想去倒杯茶水,却发觉鼻子里有什么液体在流动,伸手去擦,竟是血迹。
忽然地,语兮想起了那个大夫提到过的症状。
看来燕雯,真的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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