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兮将手中盛了稀粥的碗递到一位怀抱婴儿的母亲手里,微微一笑,“快喝吧,孩子还等着你的奶水呢。”说完伸手摸了摸那婴孩的小脑袋。
母亲的手颤颤巍巍地扣住碗沿,眸中带泪,感激地道,“多谢梅夫人。”
语兮淡淡一笑,纤指抵唇,示意那母亲噤声,又指了指熟睡的孩子,这才直起了身。
穿过街道上横七竖八聚集在两侧的人群,来到街角的避风处,看着那几个在地动中失去父母的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睡去,嘴角不由挂上一抹苦笑。
语兮蹲身为他们盖了盖临时周转出来的薄被,将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这才探了探他们各自额头的温度。
还好,没有再发热。
语兮缓缓呼出一口气,退后几步靠在墙上,扭头看着目之所及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心中叹息。
距离地动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天,而这城里的五千百姓也饿了二十二天。
当日语兮与烈缅说明情况后,担心他会因着曾为将军的热血,不甘于接受这个自己已经应承下来的决定。但出人意料的,烈缅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什么都没问,轻轻叹了口气,便叫了回避在外的烈舞一起,出门帮忙了。
虽然料想到叶参会在百姓们全部转移后将夜城控制住,但他的人手,确实出乎了语兮的预料。
如今城门的守备全部换成了叶府的人,原先的守城将领和各处守卫也都因为缴械和连日来的缺短口粮,无力反抗。
就连地动第二日,语兮为了表明夜城将接纳诸位百姓会进行相应安排的讲话,也被忽然冒出来的叶参搅乱了。
自己还是想得太天真,即便理清了形势,在应对上还是不够思虑周全,给了他更多的可乘之机。
叶参的下马威,迅速而彻底,钻的就是语兮想当然的空子。
他答应的,是这五千百姓不会饿着,但从未承诺会给他们一顿饱饭。
如今虽是六月,不至于像入冬时那么需要饱饭维持体能,可总归是才逃离天灾,情绪上都还不太稳定。定居多年的城镇毁于一旦,本还指望着朝廷出面重建,眼下却被禁锢在夜城。唯一的盼头,可能就是班师回朝的大军了。
语兮每日都能看到有些人越来越憔悴,更甚至一些年老体弱的,看上去就是一口气吊着,奄奄一息一般。可语兮除了微笑,除了去悉心照料,除了把叶参留给她的那份还算丰盛的膳食都让给百姓,什么都做不了。
从叶参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当着众人的面儿摔在地上时,语兮就懂了,这些百姓也明白了,如今的夜城,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那边品铭得了空,循着平日里语兮常去的地方找过去,就看到了靠在墙边仰头望天的语兮。知道她心里背了太多事,品铭没有打扰,只是在离得不远不近的地方陪着。
这么多天里,语兮一直用她的微笑温暖着所有人。她确是个美人,美得不可方物。可现在的她已经不知瘦了多少,面容尽是疲倦,却依然对着每一个遇见的人微笑。
如今的语兮,被夜城中的所有百姓称为“梅夫人”。太多人知道她的身份,却弄不清她的姓氏。而最初的那日,语兮自地上站起来,挡在所有人面前与叶参对视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她衣衫的边角绣着的梅花图案。
“梅夫人”这个称呼,自此传开。
品铭每日看着语兮寅时起身,一直忙碌到戌时才回房中休息。因着她的用度都分给了需要的百姓,所以她每日算下来也不过只用了一个不太大的窝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找着机会就帮那小黑猫弄些吃食。
小黑猫一直被她关在房里,就怕放出来会被饿极的百姓捉去充饥。毕竟城里已经发生过多次农户的牲口被莫名宰杀的情况了。
地动之后,传信之人变了。不再进城歇脚,不再捎带消息,甚至不需要品铭亲自迎接。
品铭不知道是不是地洞那日回营的那个人就已经被叶参解决掉,但既然传信的约定还在继续,那么说明侯爷那边可能还以为一切都在语兮的掌控之下。而对他们而言,除了判断军营里有了奸细,没有任何阻止的方法。
品铭抬眸看着身子疲软的语兮,心下一叹,这个女子,这些时日里实在是承受太多了。
语兮重又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收回放空的思绪,转眸看向等候的品铭,勾起微笑,“哪里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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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江前,卫朝军营里正忙忙碌碌的处理从战后的战场上抬回来的伤员。
贺龙看着进进出出的军医,叹了口气,这才掀帘入了大帐。
帐中的祁轩正闭目在主位上调息,钟鸣端着盛了血水的铜盆,朝贺龙微一颔首,便转身出了大帐。
贺龙没有急于打扰,静静地立了片刻,待祁轩那双漆黑的眸子睁开,这才开口,“侯爷感觉如何?”
“无妨。”祁轩吐出一口气,活动了一番手臂,“只是擦伤,没什么大碍。战果如何?”
贺龙稍一垂首,“我军损失近万人。虽然也折伤了华军两万余人,但战况可说不太乐观。”
“我们自夜城出发多久了?”祁轩扯下为了包扎伤口而叠起的衣袖,转而问道。
贺龙略微估算,“已经一月多了。”
“是时候了结了。”黑眸沉沉地凝着面前的某处地面,继而抬眸看向贺龙,“入夜了就招所有将领来此议事,孤掷一注的时候到了。”
“是。”
......
钟鸣将各位将领送出大帐,再回身之时,原本应该只有三人的大帐,莫名就多出了第四个人来。
没有人对这陡然出现的人影提出什么质疑。靖承顾自扬摆在旁侧坐下,钟鸣侍候在主位之后,闭眸调息的祁轩神色上也无半点变化。
直到烛火微爆,男人的黑眸重新睁开,倾身将手撑在桌案上,“说吧,夜城情况如何了?”
始终微微垂首的玄明这才看向了主位上的祁轩,张了张口,“因着连日的缺粮,城中百姓和守军已经大多憔悴难当。叶参那边虽只有近千人,但重在饭饱眠足。眼下已经将夜城完全控制了。”
“朝廷有什么动作?”
“朝廷那边从得知地动的消息后就及时应对,但派出的主事之人,至少还需十日才可抵达。附近的恒城虽也有派人查看,但已经被叶参利用灾民打发了。”
“看样子,他这次是计划很久了。”靖承侧身坐在椅子上,言罢看了一眼祁轩,“华国也有他的人?”
“华国当年被我抢了先机,这才修养多久就欲卷土重来。朝内主战之声居多,华容又是个颇有侵略性的国君。就算没有他的人,此一役也不会晚来多久。”祁轩说着轻轻一笑,“计划嘛,做了总有用的时候。”
钟鸣微微抿唇,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三日后决战,待我们还朝,不知夫人和烈将军是否还支撑得住。”
靖承闻言也是沉默下来,瞥了眼凝眉的祁轩,忽然斥道,“有本事把她引来,你就别心疼。”
黑眸凌厉地扫向坐在一边的靖承,半晌,却是没有开口。
靖承坦然的接受着祁轩的视线,神色上有一种“我分明劝过你,是你自己不听”的意味。
祁轩心有无奈,但总归也是自己理亏。对视片刻,两人同时别开了眼。
钟鸣自然知晓详情,当下也是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再劝的。看了眼一时也只能噤声不语的玄明,默契地选择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祁轩才终于重新开口,“师父那边,现在忍了一时,难保最后不会以命相搏。只要我们回城的时间定下,那么城门对峙,就是唯一一个可以内外联合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要把消息透露给师父?”靖承猛然站起身,“师父年纪大了,你不能......”
祁轩摆手止住靖承的话音,转而说明,“我的意思是透露给师父,夜城中有我们潜进去的人,让他老人家不必出面。”
钟鸣跟着靖承一样提起的心也是因此稍稍放了下来,结果靖承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可如果玄明他们现身,你以为你夫人那儿还瞒得住?”
祁轩轻轻叹了口气,“就算瞒得住,待我们回城,或者叶参多句嘴,她总归还是要知道的。”
靖承眼眸一滑,“你还真是算准了她不会在紧要关头因小失大。”
气氛好似又回到了之前的原点,大帐内只有四人各自和缓的呼吸,却迟迟没有一个人开口。末了,却是靖承打破了僵局,“事已至此,先把能做的做好吧。”
“那我这边......”玄明迟疑的开口,就等祁轩的准话。
黑眸稍稍阖起,“别说了,紧要的时候拦着师父。其他的......”脑中忽然闪过那人的笑颜,祁轩捏了捏眉心,“不可盲目。”
玄明看了一眼靖承和钟鸣,到底还是没有异议的领了命。钟鸣也是扫了一眼这两人的气氛,抬步掀帘而出,玄明便也在这个空当消失不见。
靖承听着耳边的动静,重又坐回自己的位子。片刻,声音轻轻地开口,“她们不一样。”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就不该......”利用她们。靖承张着口却没有把话说完,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们这种人,根本就没立场去责备旁人。
说到底,不管是当年的她还是如今的柴语兮,最终的这一步,只要她们不亲身参与,祁轩都没有准备后手再引她们上钩。
他们还有别的备选方案,奈何偏偏,一个两个,都这样不负所望。
似乎是不想再谈论这些,没等祁轩接口,靖承忽然抬眸问道,“要不要提前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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