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内心的触动无以言表,语兮还是听清了叶参这句略带震惊的话。
沉默的看着叶参与自己拉开距离,然后又同招来的另一个人低声吩咐了什么。语兮只觉自己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重新找回方才的气势。
他们之间,确实出了问题,但却并不能让她就此置这些百姓于不顾。
她不觉伸手攥紧胸口的衣襟。这一次是他被拦在城外,所以不管因何缘由,他都会为这座城池,为这些百姓奋力一战。可如果有朝一日情势逆转,他,又会不会让自己失望?
蓦然间,语兮忆起了那句自己曾对他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我对你失望了,我一定会离开你”。
叶参重新回到语兮身侧。没去注意他是否更加沉重的神色,语兮只是径自喘出一口气来。攥住胸口的手有些僵硬的松开,继而覆上自己的脸,嘴角缓缓牵起弧度,手袖微垂,像是叹息一般,“天晴了呢!”
叶参仰头看着不知何时停雨的天空,“夫人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
语兮还欲再说,就见近前的叶参神色骤然变冷。扬手一挥,便有三人上得前来,一人困住她强自挣扎的身子,另两人则在她的双手手腕和膝头套上粗绳。
绳结很紧,就连最后拉紧绳环的动作,都让语兮感到接触的地方一阵刺痛。
语兮不明白为何他们要将自己的双手分开系住,但还来不及多想,叶参就已经一手将她拉到了城楼的最前端。
目之所及,一如之前一般平静。但被迫贴在城墙上的语兮,却能透过城墙的微微震动,感觉到那将要靠近的“危机”。
“叶某还真是小瞧了夫人。一次又一次,该说是你太特别,还是你其实对你这位夫君,并没有多少感情?”
“侯府家事,自是不必外人记挂。”语兮勉力撑开自己与城墙间的距离,却被叶参再度大力压了回来。
“何必再逞口舌之快,你我都清楚,时间不多了。”
“是啊,时间不多了。”语兮扭头看向扬眉的叶参,轻轻一笑,“不知叶大哥,可有话想让我带给王爷?”
叶参闻言手下又是一送力,压在语兮的蝴蝶骨上,迫得她的上身都探出了垛口。“虽说王爷要留你一命,但你也别忘了,现在捏住你命门的人,是我!”
两人还在对峙,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清晰的传进更多人的耳中。
语兮甚至没有去看,也知道当先的那人,定然还是那一身耀眼的银甲。她不再使力与叶参放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对抗,她反而静静地闭眸转首,想要听清身后的城内,夹杂在那些走动中的其他声响。
语兮知道,如果放任那五千百姓在城中游荡,势必会造成叶参的内忧。整军在前,他当然没有多余的人手看管,恐怕还会将众人分批关押。
那么烈将军和府衙的守卫,又会被安排到何处?
......
祁轩远远看着那个城楼上殷红的身影,攥住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他蓦然发现,他似乎总是在自己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
无论是上次的假孕,还是这次的夜城战乱,他都是先将女子引入套中,再凭着她的性情和自己的处境,来逼迫她顺从自己。可又分明,被逼迫的,不仅仅是一个她。
看着她因为身孕而焦虑自己的清白,看着她因为并不存在的小产而心伤,看着她此刻被风扬起的发丝下,单薄的肩胛,苍白的侧脸,祁轩的心口泛起一层从未有过的心疼和怜惜。
她们果然,就是不一样的。
抬手止住正欲上前喊门的钟鸣,祁轩不想再多浪费时间。该做的准备,都已到位,剩下的,便是攻下这座他守了近十年的城池就好。
......
北城门前,一派寂静。
语兮睁开双眸,那一瞬间刺进眼中的银甲光亮,在放晴的层云下,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她很清楚,那个人来了。但她只是眯了眯眸,看去的目光,一如之前裹着凉意的薄雨一般,轻轻的,沉沉的。
早被勒停的黑风,在原地踏蹄等待着主人的指示。可语兮的眼中,已经不关心这些了。她只是冷冷的看着祈轩,看着那个她念了多日终得一见的男人,看着那双此刻波光流动的黑眸。
两人对望许久,无声无息。一方毫不挣扎,一方握紧缰绳。
叶参手上力道不减,却也默默地估算着城下的人数。没有下人回禀的那么多,或者应该说,这分明就是最规矩的回城配置,一丝一毫,都没有打破律法。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祁轩身后的人马,除却钟鸣和靖承,没有人知道真实的内幕。所以当他们看到统帅制止钟鸣喊门的举动后,这才将全部的注意力转到那紧闭的城门上,从垛口间能看到的身影。
那个在他们印象里,美得让人过目不忘的夫人,此刻被人钳住了双臂。她的脸上,没有愤慨,没有焦虑,反是一脸的冷漠。而在她身侧的,哪里还是往日那个跟在她身边的侍从。
各人心中都有着不同的猜疑,可祈轩的军纪严明,无人敢多出一声。
城楼之上,城门之前,静谧得让人生畏。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红衣女子的眉眼慢慢地弯了起来。步摇随风微微晃动,眼眸稍阖,却在刹那间,完完全全,没有一丝保留的笑开了。
单薄的身子,苍白的脸色,被胭脂染得殷红的嘴唇。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被彻底掩盖在这样风华绝代的笑容里。
比起身后那些单纯因为佳人一笑,牵动心神的部下,祁轩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他知道,她不过是碍于境况,暂时收起了对自己的那份不满。那个一笑倾城,天地亦随之黯然的女子,只不过是在嘲笑自己,嘲笑他的利用,嘲笑她的愚蠢。
男人突然就开始不安起来。即便最终的结果如他预料般被平息,若她不愿原谅自己的话,他该怎么办?
叶参看着那个马上的男人眼眸中不断变幻的光彩。他没时间过多纠缠,那突然消失的人马,带给了他莫大的压力。他隐隐觉得,他做得准备,还远远不够。
但是......
叶参撤手转而捏住女子的左肩,稍稍用力,不管她立即拧起的眉,笑声云淡风轻,“安平侯再次为国立下大功,实在令叶某钦佩不已。就连烈将军都说,当真是后生可畏!”
祈轩眼眸微闪,瞥了眼语兮,却是朗声笑了起来。黑风踏前几步,“只可惜,你已经不算后生了。”
叶参不动声色的看着祈轩,忽而话头一转,“安平侯,眼下什么情势,想必不用叶某多作解释,你也一清二楚。叶某也不与你兜圈子,眼下就给你两个选择。”叶参手一推,再次将语兮强行抵在墙上,“卸下兵器单独入城与我一会,或者,看着你的夫人还有城内五千百姓命丧于此。”
祁轩闻言,方才稍稍褪去的笑意重又扬了起来,“你觉得,你有时间来跟我谈条件吗?”
叶参环顾四周,脸上也是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凛然味道,“我知道,你的人马恐怕正在包围这座城池。但就算是时间不多,我叶参想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一瞬间,语兮就感到自己的呼吸立刻凝滞。
祁轩眼看着叶参只手掐住语兮的脖颈,复又缓缓举高,漆黑的眸子一下子变得越发犹如泼了墨一般。
阴沉和戾气在刹那间自祁轩的周身散了开去。他紧盯着叶参的那只手,低沉的嗓音夹带着毫无掩饰的怒气,“叶参,你最好不要活着被我抓到。”
语兮原本有些平静无波的心忽然猛地一震。那赤裸裸的威胁,灌满了男人的恨意。她突然有了一些期待,他是不是,也后悔了?
“侯爷看样子,是不准备......”
一道沉闷却坚定无比的声音打断了叶参的话。犹如宣誓般庄重,澎湃而激扬。
“城内的兄弟姐妹们,你们的父兄、丈夫、儿子,此刻就在我的身后。他们日夜牵挂着你们,他们感谢你们坚持到了今日。不管你们之前受过怎样的伤,糟了怎样的罪,都将在今日成为终点。”
“我燕祈轩在此起誓,即便拼却性命,也定会夺下这夜城,还诸位一家团聚,复两城兴盛。”
长长的一段话,全以内力推动。整个夜城,几乎都能听到这个在一瞬间让他们无比安心的声音。
语兮的脸上重新燃起笑意。到底是他,即便知道城内百姓早已不是战力,但却以此激发了众人内心的希望,鼓舞自己人的士气,无形地给这帮骑虎难下的“埋伏”施加压力。
尽管清楚众多百姓已经被分开关押,被限制了行动。但如此激情澎湃的煽动,难免会有某处被爆发的人群突破。
叶参扬手猛地一把将语兮推出城楼。境况已变,他只能孤注一掷。便是王爷的死令,在这一刻也不再能绊住他的手脚。
鲜红的影子自高高的城楼上坠下,犹如火红的蝶,衣袂飘飞。奈何还来不及展翅,张扬的双臂骤然被后方缚住。语兮一时经受不住,张口叫了出来。
她原以为叶参已经抛弃了背负的使命。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摔下去,但她忘了,她仍是那个他们用得最趁手的道具。
手腕上的绳索被人缓缓向上拉了拉。语兮皱着眉,一丝不落地感受着持续从肩胛骨传来的来自自身重力的拉扯。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那才受了叶参捏压的左肩,随时都有旧伤复发的可能。
“侯爷,你夫人的身子你自己最清楚,她可是受不住在这里挂太久的。”叶参凝着城下那个对自己充满杀意的男人,佩剑出鞘,手腕翻动,抵在那个开始微微发颤的女子脖间,“这么好的一具身子,若是落下一道血口子,怕是不好看吧!”
语兮被迫在剑锋下抬头,看着那个已转眸看向自己的男人,张了张口,他却抢在了她的前面。一字一句,蕴含森寒与杀意,竟比她记忆里最寒冷的冬夜还要再冷上几分,“你要是敢伤她半根头发,我必叫你叶氏一门,血债血偿!”
那最末四字带出的霸气和语音上陡然变化的诡异,让这分明没有加重的语气,尽是彻骨的寒凉与强大的压迫,将一种蚀骨的恐惧与绝望,绵延至叶参的心底。
语兮骤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可她又不敢立即去相信这一切。
祈轩的凤翎剑毅然决然的横在胸前,身未转,声尤亮,“第一个入夜城者,赏千金,封千户邑!擅用箭矢者,斩立决!”凤翎剑扬起一道弧光,“儿郎们听令,随我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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