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礼仪得体的女子,语兮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心底的某处觉得,这个人的来路不单纯,但是......女子的长睫不自觉的微垂,她竟也感觉不出丝毫敌意。
心知眼下情况不便深想,收起心绪,语兮抬手虚扶,“阮小姐不必多礼。”
阮染霜礼貌的起身,没有逾越,立在原处,似乎在等候谁人给她一个安排。
察觉此点的语兮没有去看男人有何表态。一时间,倒也不急着将对面这人送走,踏前一步,有些没事找事的挑了个话头,“听小姐名讳,莫非是跟这冬霜寒雪有什么渊源?”
阮染霜闻言淡淡一笑,“名讳未必都有出处,不过是个称谓罢了。”
“阮小姐这话倒是甚合我意。”语兮淡淡接口,眉眼一抬,瞥了眼马车边孤零零的车夫,“小姐将要离家千里,怎不带些婢女随从?”
阮染霜闻言,回眸看了一眼,随即笑道,“夫人不远万里赶赴边城,也不过只一名内侍随行。形势不同,民女又岂敢同夫人相比。”
凝着对方微垂的脸,语兮眯着眸子没有立即接话。
当下的她,尚还不知这阮染霜因何原因被男人带回军中。但既然她没有否认将离家千里,那么日后恐怕还会有不少时间相处。可分明要离家如此之远,又怎会连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都不带。陌生的环境,不总该期望至少有个熟悉的人相伴吗?
虽说自己前往夜城也不过品铭相随,但一个有夫之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无论如何,都该是有些不同的。
语兮偏首瞥了眼身后的男人,那边钟鸣和靖承已相携而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语兮就此决定再试试这两人的反应,转首笑了笑,“军中无甚女眷,除了小姐,还有一位烈姑娘,对侯爷尤为依赖,系如亲妹。那丫头也是经历夜城一战,心中有殇,若是哪日冲撞了小姐,还望小姐看我薄面,不要计较。”
“既然夫人有所交代,染霜自不会随意招惹。”说着,阮染霜转首看向那两个走近的男人。
语兮眼眸一动,已嗅出了些微的不寻常。
走近的靖承当然注意到了两人身边这个陌生的女子,点头颔首,并未贸然开口。反是他身边的钟鸣,拱手一礼,客气道,“阮小姐好。”
闻言的靖承有些古怪的看了看钟鸣,又看了看祁轩,最后,却是将视线落在了语兮身上。
语兮浅浅一笑,随口玩笑道,“先生向来有挚友相伴,难道我就不能有个姐妹同游了?”
靖承的眼眸微微睁大,却也没有冷场尴尬,拱手道,“夫人的姐妹,果然尤为出众。”
扫了眼未露半分羞赧之色的阮染霜,语兮转首解释,“这位是柳先生,侯爷挚友。日后恐怕常会碰见,染霜可不要嫌烦。”
一直没说话的祁轩闻言不由挑了挑眉,看着好似在同自家姐妹说话的语兮,一时有些拿不准她已经领会出了什么。
不明情况的靖承听语兮如此介绍自己,看了一眼含笑的阮小姐,哼了一声,“夫人今日的药喝了吗?”
语兮闻言轻轻一叹,看着靖承,无奈道,“他都没你催得急。”
祁轩不由轻轻一笑,上前来到语兮身后,看向靖承,再转到钟鸣,“既然营地已经建好,不如让钟鸣先带阮小姐挑顶营帐。”
阮染霜本就没想强留,既得吩咐,正要随已侧身准备引路的钟鸣离去。还未真的离开,身侧语兮又是一句,“别麻烦钟鸣了,营里的事儿就够他操心了。”
说着语兮又是转首,“品铭,你去按我的样子替阮小姐将东西准备齐整了送到帐里去。”言罢离开男人的控制,笑望着阮染霜,“染霜尝过军营的伙食吗?”
阮染霜似乎有些意外,倒也反应极快的笑了笑,“自然不曾。”
“说来也是,是我问错了话。”语兮忽然有些恍然,神色霎时染上些抱歉的味道。
察觉到阮染霜这一丝异样的祁轩心底腾起了某些不安,黑眸一滑,开口将此间的对话拉向尽头,“时辰不早,不如移步用膳?”
语兮转眸看了一眼再次靠近的男人,佯装诧异道,“你不去陪烈姑娘吗?”
......
靖承望着那个负手立在树下,面沉如水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转眸看向那个背对他们坐在篝火前的身影,一时之间,就连靠近的脚步也不想掩饰了。
树下静立的男人,黑眸被篝火的火光照亮。他闻声皱眉看向身侧,“好玩吗?”
靖承强自将笑意收敛了些,残留的那一点,理直气壮的反问道,“不好玩吗?”
祁轩轻轻一哼,目不斜视的道,“你就等着我以后笑你吧。”
靖承没再开口,毕竟他也不是听不懂祁轩的意思。不过是因为好友比他先有了倾心之人,小小的先机,着实不该让他看这么久笑话。掩饰性的咳了咳,靖承正了神色,“所以,那个阮染霜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有回避,男人张口答道,“一个用背景说服我,让她有机会留在这儿的细作。”想了想,觉得又不大合理,祁轩重新调整了措辞,“应该是‘桥梁’。”
靖承不由挑眉,侧目看向略微蹙眉的男人,“你确定她不会有危害?”
“抽空你可以去试试深浅,不过......”祁轩随手抛出了一个东西,待靖承接住,看向他的眼神有种深意,“彼此彼此罢了。”
靖承垂眸看着手中的物事,心绪急转,无需多言,已是明白过来。
关于阮染霜的事儿就此搁置。想起方才的玩笑,靖承看了眼爬上树梢的明月,伸手拍了拍祁轩的肩,眼眸朝篝火那边一挑,不等男人反应,已是转身离开。
祁轩没有去看走远的靖承,黑眸眯了眯,终于抬步走近那个他看了许久的背影。
篝火的光亮映在女子肩头散落的发上,从侧面看去,有种缥缈的虚幻感。女子闭眸托腮撑在自己膝上,呼吸浅淡,像是已然睡去。
祁轩在她旁侧坐下,顿了顿,开口轻问,“阮姑娘惹你不高兴了?”
女子的唇没动,眼眸稍稍睁开,末了,浅浅问了句,“烈姑娘可还好?”
祁轩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语兮的疑问,顾自说道,“当日大军出征至此,休整之时,我带着钟鸣和些随军护卫到附近勘察地势情况。”
“珉城离京已远,战乱期间,总会有些山匪贼寇流窜。虽然不是刻意,但巡察时碰上了,自然也不会置之不理。阮姑娘,便是那时被我们救下的。”
见女子无甚反应,男人只好接着道,“他们的马车受损,还跟了些婢女随从。我安排钟鸣将他们送回城去,清理那些山匪时,发现了一块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玉佩。玉佩背面有小字,猜想是打斗间阮姑娘无意落下的。”
“本想让钟鸣再跑一趟,奈何夜城急报,这事儿便暂且搁下了。”男人的视线本就没从语兮身上移开,此时见她还是眯眸凝着那篝火,不觉又道,“你在听吗?”
语兮眯起的眸子睁了开来,也不转首,轻轻道,“阮小姐看样子与我年岁相仿,不知家中排行第几?”
祁轩眉心一跳,神色如常道,“家中幺女。”
此言一出,女子便轻轻笑出了声。
笑声欢快而清亮,在噼啪作响的篝火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直到笑声渐消,语兮转眸看向身边微微抿唇的男人,唇角的弧度犹在,“珉城阮家,可从来就没有什么幺女。”
祁轩的神色有丝尴尬闪过,但他一早也没想过能完全瞒过她,只是被撞破得太早,稍稍有些猝不及防罢了。
黑眸望进的那双眼里没有什么情绪,这让男人更加不确定起来。张了张口,祁轩自嘲道,“看来这个谎话编得不太好。”
语兮认同的点点头,歪着脑袋感慨,“所以她若是要嫁进来,礼册可得好好准备,不然就被戳穿了。”
“你怎么确定她要嫁进来?”祁轩实在意外语兮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虽然阮染霜刚出现时,她在不清楚详情的情况下表现出的,确实像是已经知晓对方不光是随行入京,还会入住燕平侯府一般。可硬要说的话,婚嫁只是一种可能,她又是如何......
语兮看着男人疑问的模样,原本对他避而不告的不满反而消散了些。
若他有意隐瞒,就该像信鸽事件那样,将自己骗得团团转,而不是如他方才所述,编造那样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以男人的谨慎,就算真的意外遇到一位小姐的马车被劫,出手相救自不必说。可在证实山匪身份之前,就将被劫之人放回去,若这其中有里应外合之徒,那便是放虎归山。
再者,即便夜城军情紧急,但派个人手送块玉佩,并不至于是多么不可能的事儿。何况就算有名有册的兵士不能私自调用,他还有那些听他号令的“影子”。这样简单的任务,不可能完成不了。
另外,人家明明是“阮小姐”,他却一直称呼“阮姑娘”,这更让人对她的身份起疑。
“虽然你们的故事略显拙劣,可你还是将她带了回来。营中不留闲散女辈,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入府。儿女情长,从来都是最方便的理由。”语兮轻轻解释,伸手挑衅地勾过男人的下颚,“不过你这谎可就不好圆了。夜城的事儿,没那么容易被人遗忘。”
祁轩伸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黑眸闪着光亮,身子也凑近了些,“你就不想再多霸占一会儿吗?”
语兮作势挣了挣,手指没抽出来,嘴上却不示弱道,“我好像还没消气呢?”
祁轩勾唇一笑,把手张开,捏了捏她玉葱般的柔夷,“那请问夫人,要夫君如何做才能消气?”
似乎被男人的问题问到,女子一时并没有回应。忽然的,她伸手环上男人的脖颈,不顾周围时有巡逻的兵士,不顾身处尤为显眼的主帐之前。
她凑近男人耳畔,呼吸可亲,“我想去远一些的地方。”
在女子环上自己的刹那,男人已经下意识的伸手稳住她的脊背。闻惯的香味自她身上侵蚀入他的鼻息和心神,她难得的肆意让他心潮波动,尤其是那声“请求”,喷在他的耳蜗里,张扬得让人不由微醺。
祁轩微微一笑,怀抱紧了紧,轻轻诱惑,“抓紧了。”说着拖着她便站起身来,在火花的一个爆响之际,双双消失在这本该被所有人注意到去向的一处。
有人驻足四望,有人在旁玩笑。有人随之护卫,更有人,收回掀起帐帘的素手,默默咀嚼着心念之人的最后一句话,转而合衣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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