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兮听着明棣言辞里的暗讽,倒也不在意。手袖叠了叠,谈笑道,“婉梅自知比不得蔻丹公主,只是八哥不肯给婉梅一个机会补偿,看来婉梅也只好去找六哥诉苦了。”
明棣的神色随即变得像是吃了黄连一般。他微张着口看着面前与记忆里有些不一样的女子,那含笑浅浅的话音也似乎有了变化。她没有用她那个如今声势逼人的夫君作盾,反倒在这儿像是个寻常小妹般同兄长耍性子。
明棣有些摸不清她这话只是玩笑,还是已经觉察了自己与老六更大的差距,准备站队。但是......眼眸轻轻滑过那个自查芝箬身前回望过来的男人,他会甘于人下?而且还是一个觊觎他女人的人下。
明棣正要开口接话,语兮却已抢先偏头看向了他身后的白浅,“王妃嫂嫂的气色似乎不大好,是夜里没休息好吗?”说着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眸就颇有深意的转向了明棣。
若是从前,以白浅的性情,听语兮一直“引以为傲”的身份被自己踩了一头,定然会有一番冷嘲热讽,毕竟语兮曾经“提点”过她,她是个外人。
可一别数月,外人一说早已行不通。同为皇族女眷,白浅算下来还要比语兮更尊贵几分。但她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她莫名收起了那些外露的小姐脾气,沉默寡言,听到语兮的关心,也只是微微抬眸,眸中闪过什么不及抓住的意味,便重又垂了下去。
语兮想不通白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毕竟上一次相见,围猎之时的白浅虽已不那么跋扈使性子,却也不至让人预感到她会蜕变成如今这样。思绪急转,就见明棣垂在身侧的手不觉微微握紧,就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不等三人再有什么交流,已有人来此打断。钟鸣拱手在前,向着语兮的背影道,“夫人,王爷和王妃准备启程了。”言罢又是客气的向明棣和白浅行了一礼。
既然不便再做深究,语兮自然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想着总归是嫁为人妇,让白浅有了改变,当下笑了笑,手一抬,那边钟鸣直身,她顾自解释,“我家王爷唤我,这厢便告辞了。”言罢欠了欠身,转身就扬手由靠上来的怜儿搀着,随钟鸣与那边的两人汇合。
查芝箬看了眼笑语晏晏向她屈膝致礼的语兮,一手扶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眉眼一划,便伸手搭上燕晴的手臂,回身跟着先一步迈步的男人去了。
在原地直起身子的语兮朝钟鸣笑了笑,本无甚波澜的心却掀起了些许浪花。他似乎,并不意外看到明棣和白浅的异常。
......
高夕听手下的小徒弟附耳所报,看了眼正在对弈的皇帝和璟王,一时有些为难该不该将此事上奏。本想悄悄退出去,先行在外截留,谁知心思本在棋局上的帝王忽然随口问了一句,“高夕,谁在外面?”
伺候多年的老太监自然晓得皇帝的脾气,瞥了眼一边也疑惑抬头的璟王明霍,高夕不敢怠慢,作揖回话,“是燕平王领着王妃和郡主在外求见。”
皇帝闻言,果然眸色微沉。此刻晚宴尚在准备,除却官员,像他们这种王爷女眷自是不必过早入席。但筵席未开,想展现的和睦关切还没开演,对方就已经登门拜访。这着实让意图事后收回兵符的皇帝有些猝不及防。
难不成,他这侄儿从哪儿听到了风声,想先发制人,让自己没法儿开口提及此事?
卫襄皇犹自思索,对面的明霍却只一味的专注棋局。他知道,不管是赐封语兮郡主,还是那夜城战乱的背后,都会让那个男人嗅出些危险的味道。军中声望没法儿一次掐灭,但像八弟那样通过老九先让父皇把兵符收回来,挡去那些表面上的可能也未尝不可。
若非国难危机关头,纵然是那些大字不识多少的武将,也不会真的随随便便就听一个没有兵符号令的燕平王起兵。起码现在,他还没法儿营造出一种国之将亡的动荡局面。
皇帝暗自考虑良久,这才扔了手中棋子。看了眼闻声抬眸的明霍,眯了眯眼,却始终没说什么,末了,朝高夕摆手,“让他们进来。”
语兮跟在祁轩和查芝箬身后,第二次踏进这座属于皇帝的储秀殿。
随着高夕一路穿过外殿,那龙涎香的气味就越发浓烈起来。
及至语兮并到祁轩身侧稍后,她才注意到这内殿里不止皇帝,就连那个方才还被她提起的“六哥”也在。没时间判断他在此系有意无意,也没侧眸去看男人神色,语兮只是跟着男人的动作,在他们对弈的棋桌前,叩拜而下,“臣(妾)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查芝箬的身子不便,但到了皇帝眼前却也不敢造次,动作稍有迟缓,倒也挑不出什么差错。
祁轩刻意在直起身后,用眼梢瞥了眼查芝箬,不动声色的,将皇帝的注意力先分散了些。
卫襄皇虽然没想清楚这侄儿此时觐见的意图,但他左右都是女眷,想来也不至于在此时撕破脸。只是若他有技巧的敲打几句,也未尝不是一种可能。
明霍虽是在旁旁观,也不准备出手,但两人如今同为亲族王爷,自也不可能端坐在那儿,生受祁轩对皇帝的见礼。他一早在高夕走后置子起身,顺便还在三人行礼时又侧了侧。可饶是如此,他也注意到了男人那微小的“顾忌”。
皇帝不能贸然开口,当下也只得和和气气的吩咐了平身。
祁轩伸手扶了一把查芝箬,那边明霍也趁机拉了一次语兮。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但注意到的人都已自行忽略。
语兮含笑颔首,谢过明霍的举手之劳,却在侧身之际,几乎是和安抚了查芝箬的祁轩一起,再度跪了下来。
一旁的查芝箬一时不明情况,扶着自己的肚子,刚在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该陪跪下去,就听男人的嗓音低低传来,“臣领兵打仗,上阵杀敌,为的是保家国平安。如今战事已定,实不该再拿着兵符,享其威名。故而想趁晚宴之前,将兵符归还陛下,平臣心之忧。”
说着,已是不由分说的自胸口掏出了一块通体幽黑的虎符,双手呈上,半点留恋也没有。
皇帝明霍高夕并着查芝箬,都是心底蓦地一惊。虽考量完全不同,却到底是没想到祁轩会这么轻易地将兵符交出来。顿时也是各自心里一番计较,但又无处可发。
顿了半晌,卫襄皇才客气道,“轩儿带兵在一线奋战,好容易凯旋,竟还想着此等小事。大军尚还散在各地,兵部调度也需时日。这兵符,再缓缓也不妨事儿。”
话虽这么说,但在场又有几人当真相信皇帝只是客气话?
两相据理推辞了几个回合,卫襄皇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让高夕把兵符收好。心底因着突然的变故有些想不透的沉闷,但兵符一事总归尘埃落定,自然也是渐渐大好起来。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个一直跪在祁轩身边的女子。
语兮始终安安静静的跪在那儿,比起查芝箬强撑的镇定,她反倒像是一切与她无关一样的出禅一般。不关心兵符有什么用,不关心这叔侄两的作态,只是垂着眼眸,间或努努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霍一早就注意到了她的漠不关心。但涉及兵符,他又不可能不去关注,只好偶尔分神扫她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至于祁轩,虽然没有提前和语兮知会过要将兵符交还一事,但想到昨日她在高台上所言,这个对策,她未必没有预料到。即便一时间会失去很多对兵权的控制,但长远看,他又不是想起兵造反,顺着皇帝的想法走一走,自己这个王爷才做得更稳当。
兵符的事儿解决了,她还跪着,祁轩自也没有起身。
皇帝眼见祁轩还不起来,再看那抿唇的女子,方才有些扬起的大好心情,顿时像被人泼了盆冷水般不自在。张了张口,“你......咳咳,婉梅这是怎么了?”
本生出些不耐的皇帝听见高夕咳了声,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赐封这丫头为郡主。为免太过形式化让人感到生分,连忙掩饰过去,用了封号,放轻声音询问。
谁知,他话音刚落,那女子就伏跪下身子,声音轻轻地带着些怯懦,“妾身不敢以郡主自居,还望陛下收回旨意。”
卫襄皇脸色一变,下意识看了眼明霍,只见他也有些吃惊。
那边的查芝箬自然也不知语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私心里不想她继续有机会独大,但郡主身份毕竟加持着整个燕平王府,也不是说弃就能弃的。
祁轩适时的也弯下了腰,恭敬道,“内子任性妄为,实在有辱陛下赐封,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接连的拒绝,让卫襄皇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且不说皇帝封赏,谁人敢推拒。何况就算要推,那也得是他的旨意有所强人所难,或是实在有碍皇颜。可眼下......好端端封一个郡主,哪儿来的这么多不情愿?
高夕眼看着场面有些太不给皇帝脸面,正要上前劝上几句,就听那燕平王的夫人再度开口,“妾身夜里惊梦,梦到王爷于战场上惨遭敌手,身死不明。醒来心中焦虑,这才想了法子瞒过众人,私自跑到夜城,惹下后来那些祸事。若是妾身没有去,或许那些个叛军就不会......”
说着说着,那话音似是染上了些许哭腔。细瘦的肩头微微颤动,让看不清她神色的人,心中都生出了几分怜悯。
语兮不清楚祁轩是怎么回禀自己到访夜城一事,但总归,她一路走来,牵连甚广。
若是没有合理的解释,当时为了稳定男人镇住大军而暂且按兵不动的皇帝,指不定就会在他们回京后开始问罪。更何况现在除了大军,连兵符也交了出去,必须先出招才稳妥。
其实皇帝又何尝不知道祁轩的奏表里都是些虚话。但彼时大战将尽,二十万大军尚且在他掌控之下,万一他一个不顺心,揭竿而起,那他这皇帝就当真坐不稳了。
眼下这女子虽然自行承认过错,可这其中那些仍旧没法儿说清的疑点又怎可就此带过?只是既然对方都已经如此,自己再强逼,未免寒了这好声好气交出兵符的侄儿的心。
当下只得哈哈一笑,“朕还当是何事儿,被婉梅和轩儿说得那般严重。儿女情长,人之本性,又何错之有?况且便是婉梅有错,凭你在夜城与叛军周旋的功劳,也可将功补过。轩儿也别跟着婉梅胡闹了,都起来,快起来。”
微微直起身子的语兮眼眸梨花带雨,怯怯的看了一眼祁轩,这才随着他慢慢站起身,还一不小心没站稳,身子立时歪了下去,引得男人迅速的出手相扶。
简直就是一副胆战心惊,生生被吓着的小模样。
皇帝一看,再见她身旁的祁轩有些紧张的抿着唇。想到兵符总比这一次的出格来得重要得多,不由放松语气指着祁轩玩笑道,“也就是你,明知有错,还敢将人硬留在夜城。这多情的模样,还真是不比你父亲当年逊色一星半点。”
男人的黑眸中涌动出一股瞬间消逝的情绪,语兮看不真切,只好先绞着双手,“偷偷地”探看皇帝的神色。
卫襄皇虽有考量,但太多次听闻祁轩对这位侧室的重视,此时再鲜明的摆在自己这个不复当年的中年人面前,一时也不愿深究这儿女私情。
想起还大着肚子的查芝箬,皇帝转首就见她眼神纠缠在祁轩的背影上,弯唇笑了笑,“年底就要临产,侄媳妇儿可还有什么缺短的?朕可是盼这孙儿辈的小娃娃很久了。”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