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默当值结束出了宫门,在巷口的馄饨店打发了晚饭,捎了截儿腊肉回家,收拾停当,便在院中慢慢起势练起功来。
招式方打到一半,男人就蓦然听见院墙上的砖瓦处发出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响动。背身的他没有立即去看,只将招式顺势一变,转瞬就把脚边的一粒石子当成了攻击的道具。
“谢院正的防备心如此之重,若非柳某有些防身护体的本事儿,怕是要栽在这儿了。”说话那人扬摆轻巧避过袭向自己下盘的石子,砖瓦的声响不再压抑,下一步,人已落入院中。
如默收势呼出一口气,负手转身,看着自墙下阴影慢慢走出的男人,却是忽而一笑,“太傅大人如此偏爱翻墙,还真叫我对大人有了新的认识。”
靖承也不在意如默的玩笑,只摆了摆手,“谁不知道院正除却宫里的当值素来极少在外走动,瑞亲王下帖相邀都不给面子。柳某不比王爷,想见院正,只得用点非常之法。”
如默听言也不意外,回身在石桌边坐下,完全没有奉茶待客的准备,“瑞亲王身份敏感,若与我一个宫中御医私交过密,于他不好。”
靖承本就是顺道一提,这等缘由早有估量,只挂着笑没有多言,几步在男人的对面坐下。
谢院正一贯的公事口吻靖承早已习惯,此刻就更不会去计较有无茶水润嗓。
他虽身为太傅,能行走宫闱,但毕竟也是外臣,不是随便一座宫苑都可自由进入的。两位殿下的上学都在午前,今日待他得知赤雪宫请过御医,已没机会再留在宫里,是以只能夜访如默。
祁轩临行前并没有特意交代他们关照赤雪宫,但他只带品铭一人随行的安排,还是向他们透露了一些讯息。
诚然,洛筠若在宫中“犯错”被罚,他们身在宫外,并帮不上什么忙。可这前提也是,洛筠当真能被责罚。
靖承三人不清楚祁轩完整的打算,但看他自己放心,他们自然也没必要过多操心。稍稍关注些,再同颜吟提两句,大体便也是了。
洛筠入宫后的存在感极强,然而提到生病,似乎又与她不太相干。毕竟有过的那么几次,不是故意就是故意,实在会让人有一种她抵抗力极强的错觉。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终于主动的请了一次御医,若不来了解下情况,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靖承收回思绪,才发觉自己似乎晾了如默好一会儿,抱歉的笑笑,终是道明来意,“午后听闻赤雪宫请你出诊,就是想来问问,那赤雪宫的主子出了什么事儿?”
如默闻言抬眸,随即淡淡开口,“没什么大事儿,吃得油腻了肠胃受不住,有些干呕又没有胃口。木玲担心是否吃坏了东西,便请我过去看看。”
靖承微微点头,同时收回打量如默的目光。尽管多次接触中祁轩都没瞧出如默同洛筠有相识的可能,但因着男人之前的猜测,靖承偶尔就会下意识的去观察。
虽则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被证实过。
靖承也算远离战场一线多年,行医之术用的机会实在太少,加上如默一直恪守本分更没威胁到卫朝或两国盟约,对于他的答复,靖承还是比较听信的。
想知道的既已得到答案,靖承也不会过多打扰。正欲起身告辞,忽而心念一动,“那她日后有孕的几率如何?”毕竟洛筠之前的经历并不算好,也不知有没有伤了根本。
男人一时没立即理解这句问话,顿了顿,才小幅度的摇了摇头,“今日过去,正好看到她在干呕,我差点儿也以为是有了身孕。”
“虽然木玲请我过去的时候没提,但看她听我诊断结果时的神色,恐怕她也是有此怀疑。”如默简略提了下细节,最后转回主角,“不过看当事人的模样,似乎完全没往这上面想。”
“你意思她并不预备......”
“或者该说就目前看来,她很清楚自己不会有孕。”
“难道她发现......”
如默抿唇再度摇了摇头,目光与对侧的男人交汇,“赤雪宫可不是其他宫宇。”
靖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的确,那里可没有子息花。”话音到此一顿,他紧接着又道,“所以她可能早就意识到宫中迟迟没有子嗣的原因了?”
“不好说。”如默轻声应着,抬眸深看了靖承一眼。
也是,子嗣原就是一种很微妙的缘分。
且不说他们不便讨论这对帝妃的秘事,单就两人这种可算是诡异的关系,若有一个孩子突然降临,那势必会掀起不小的波澜。这还不谈其他宫妃对此的反应。
靖承皱了眉,片刻后,提出一个可能,“假使是她主动回避呢?”
如默听言耸了耸肩,表示他也无从判断。
院中又静了一会儿,倒是如默先站起了身,“至少照此保持下去,不会出现一个无辜的孩子,也能免去许多立场选择的麻烦。”
靖承沉吟,随即颔首,“希望如此吧。”那两个男人之间,实在不该再有一个揪心的女人存在。
......
子夜时分,某处宫宇殿阁之内,突兀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及至最后的腰带被束紧,所有的声响都沉寂了下来。黑暗里有人在做最后的检查,几声不太清脆的乒乓声过后,那唯一反光的瓷瓶就被其他丝绢样的轻纱所遮挡。
一切准备就绪,女子将包袱挂上肩头。她伸手将桌上的小瓶收进怀里,拿黑巾蒙面之后,回身看了一眼留在榻上的东西,毫不犹豫的,小心翼翼的出了门。
迎着月光,女子轻盈的跃上宫墙。没有花时间去分辨方向,就朝着紫金宫的更深处而去。
错开巡视的禁军,她最后落到了某处庭院里。女子警惕的扫了眼四周打瞌睡的宫人,确认无人发现她后,这才闪出阴影,同时摸出怀里的东西。
木塞被她无声的拨开,月色下的身影似在院中起了一支舞。
劲风擦过她舞动的手臂,黑巾也紧紧的勾勒出她的轮廓。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双眼,好似无喜无忧。
舞毕之后,她停下脚步将木塞还原,就在原处静静立了片刻。
除她之外,没人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就像没有人能感觉出这里的变化一样。可若细看腾飞而起的那道身影,兴许你就会发现那眸里分明闪过的笑意。
夜,还在无声的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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