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铭重又拧了条帕子，细细折好，俯身换下榻上那人额上已然温热的那块。男人紧闭着双眸，眉心轻皱，脸色微深，直叫品铭看得心里发沉。
消息已传回去三日。虽则事态的发展有些偏离轨道，但不过是提前了些，并未影响多少。可为何到今日，还收不到京城的消息？
约定的期限还有五日，如若等不到，就只能取消计划了。
品铭将换下的帕子搭在一旁的架子上，转而把羊奶壶端了出去。
帐帘被侍卫从外掀开，没走几步，就有人上来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品铭低声吩咐几句，待那人退下，人便绕过大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大半柱香时间，品铭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大帐附近。
他沿着离时的路贴着大帐缓缓移动，陡然感觉身后有道视线凝在背脊之上，下意识转首去看，却只看到篝火晃动，大营如旧。
品铭眯眸又确认了会儿，没有发现，只好当自己多心。正欲回首，旁侧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已步到他的近前，声音不甚熟悉，“大人，好久不见。”
品铭微微皱眉，并非对称呼，而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迟疑片刻，终是问了句，“你是哪个营的？”
那人勾唇，慢慢抬眼望来。翠绿的眼眸在篝火逆处黯淡了许多，却也藏不住她整个人给品铭带来的熟悉感，“大帐的。”
“娘......您怎么来了？”品铭急急压下脱口而出的话，朝四周看了看，再抬起的眼里透着未散尽的诧异和万分小心。
被护在铠甲下的手轻轻叩了叩头上沉重的头盔，“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品铭一怔，随即收拾好心绪，“请随奴才来。”
品铭带着侍卫打扮的洛筠绕至大帐前，低声同值守的两个侍卫说了几句，将洛筠当作自己帐中差过来帮忙搬东西的人。
侍卫们有些犹豫，始终偏首想确认来人的样貌。品铭见状眸光一闪，稍稍横步，皱着眉质问，“两位对我也不放心？”
“不敢不敢。将军有令，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其中一人有些发憷，扯过同伴，憨笑着解释，言罢其实还在探看，“烦请大人尽快。”
品铭摆手不欲再言，两人只好赶紧掀开帐帘，目送品铭和他身后的侍卫踏入皇帐。帐帘垂下的一瞬，隐约瞧见后面那人唇角挂着很浅很浅的笑意，还欲再看，帘已自手中滑下。
品铭只深入大帐很小的一部分，就侧步让开了身形。
铠甲的响动还在继续，伴随着稍轻的相继脱落之声。
这一身装备显然是从军营盗得，可洛筠脱解的动作却似乎尤为熟练。品铭眼见女子将要褪下外衫，背身回避之时，就听吩咐入耳，“去将附近的守备都换成暗卫，再准备些热水。”
品铭没想到洛筠这么快就有了安排，一时怔愣，随即赶忙躬身应下。
等到他再次入内之时，外间已看不到洛筠的身影。脚步掠动来到里间，只见她伏跪在皇帝榻前，将一边干净的帕子当作腕枕，指尖正压在祁轩的脉上。
品铭的心，莫名因此咯噔了一下。
没在意身后品铭的返回，洛筠蹙眉收手，凝眉顿了顿，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伸手便喂进男人的嘴里。
指腹触及祁轩微干的唇瓣，洛筠眯了眯眸，转而起身倒了杯清水喝下。
她没去管还在近前的品铭，俯身面对昏迷的男人，捏开他的嘴，将水渡过去。直到确认药丸被他吞下，才擦唇直身。
品铭实在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留下，退到屏风处看着女子又给祁轩把了次脉，眉心轻皱，视线稍凝，袖里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
洛筠从男人的腕上撤手，略作思量，确认暂无其他事可做，这才随便捡了脚榻的空当坐下，手臂搭在膝上，微微抬眸，“说说吧，城里的传言都要乱套了。”
面对疑问，品铭显得有些踌躇。他几步来到洛筠面前半跪下身，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自从大军在此扎营，他就没有再回过夜城。品铭不比钟鸣身负武功，不能亲随祁轩同上战场。更何况事出实在突然，饶是贺龙，都未必目睹了其中所有。
品铭抬眸看着面有倦色却仍在等候答案的洛筠，见她疲惫的抵着眉心，只好直言，“奴才之能不宜随军出阵，不如请贺将军来同娘娘细细说明？”
洛筠闭起的眼没有睁开，片刻后，“我来此的事儿，还不急着让他知道。”
耳听女子直接避开了自己的提议，品铭抿了抿唇，终是斟酌开口，“娘娘可知我军首战大捷？”
“嗯，听说了。”洛筠缓缓接口，依旧闭着眸。
心知这态度是表示这部分不必多言，品铭直接转后，“两军战后入夜，皇上便安排了两千人趁着夜色对冰封的沧澜江凿洞取冰，并且按照计划，留下了很多间隔的空洞。”
“除此之外，先行取出的碎冰等都经皇上交代尽数凿碎，再利用投掷器，将碎冰分布在对岸一里之内。然后......”
“然后诱敌深入，等着他们一步步落入圈套。”洛筠已然能想到这些布置之后的发展，轻轻一笑，微微扬眉，“碎冰颗粒细，纵使深夜寒凉，也会出现融化。”
“不等日头完全升起就发动突袭，对方勉强应战的同时，必然不会注意到江边的人造冰面，自然也不会提前佩戴防护。更何况沧澜江上还有许多早备的陷阱。”
洛筠撑身缓缓站起，敲打着自己酸胀的小腿，“连输两阵，华国统帅怕是相当恼火吧？”
品铭预备搀扶的手默默收回，听得反问，稍顿了顿，语气有些凝重，“如果皇上没有亲自领兵的话，应当确如娘娘所言。”
洛筠转眸，随即直起身子看着品铭。回忆之前在城内听到的传言，“所以他不仅上了第一线，还充当了诱饵？”
如果不是有太多人目睹了皇帝受伤的情形，强行瞒下，便不至会出现城中都有耳闻的情况。
虽说中毒的事儿似乎没有外传，但仅仅是亲征的皇帝受了伤，都足够大军动摇，国本难固。
“皇上执意如此，众将和奴才实在拦不住。”品铭并非想为自己开脱，言语里满是无奈。
洛筠没多纠结于此，毕竟男人身为皇帝，武功又不弱，要想钳制他，除非用阴损的招儿，偏偏这群人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如何办得到？
“既然华国都用上了毒箭，大营难道没被偷袭？”
品铭一怔，试探的开口，“可能是皇上的计谋破坏了战场格局，突袭不太占优，所以到目前为止才没有大肆进行。”
洛筠凝眸细想，倒确实有这个可能。占得先机，本就是兵法里很重要的一环。
女子又沉默思索了会儿，品铭不好打扰，只得从旁陪着。末了，就听女子再度开口，“风尘仆仆，能替我安排沐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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