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筠端起小桌上托盘里的汤药，轻轻吹了吹，自己抿了一口，眉头却蹙得更紧。
汤药并没有问题，他的脉象也没出现异常，可为什么时至今日，他仍然沉睡，不曾醒来？
女子放下呈药的瓷碗，转眸望着那张似乎不会看厌的睡颜，不甘心的再度将他的手从锦被中抽出，指尖搭上他的脉。
不对，毒性分明已经尽解，箭伤也已结痂。就算他的身子还需调养，也不该无端出现这种持续的昏睡。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还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导致他潜意识里不愿醒来？
洛筠有些无力的撑起身子。她本无意久留，可现实却在拖延她离开的脚步。到这儿五天，解毒后两天，明明很有方向的日子，此刻竟有些迷茫。
女子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明白她半路出家的医术就经验上来说绝不算丰富，但有那人的指点，至少不该出现什么纰漏。
她没有发现，军医也没有发现。是还有更超纲的暗招，还是他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样？
得不出答案，何况营中更没有医书可供她查阅。要怎么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传信找他？那留下这个大营怎么办？一旦被攻破，夜城，卫朝......
“娘娘？”有声音在帐外轻声的呼唤。
洛筠连忙回神，闭眸整理好思绪，不再看那个久盼不醒的男人，“什么事？”
“贺将军说有要事想跟您商议。”品铭看了眼神色凝重的男人，只立在帐外禀告。
洛筠心头一跳，右手不自觉的握紧，顿了顿，“请他进来吧！”
贺龙得到应允，随着品铭前后入帐。
这几日，营中已有不少人发觉了大帐的变化。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贺龙在言谈中暗示京城来了一位身份贵重精通医道的大人。加上众人多次看到皇帝的近侍都需在帐外伺候，那则隐晦的言谈，便成了诸人心中的真相。
而除却贺龙和品铭，连军医入帐，那人都覆面隐容，直教这位大人更添神秘感。
入内的贺龙瞥见一旁没被动过的汤药，眉心微皱，却没有过问什么，只抱拳道，“末将得到消息，敌方正在纠集大军，恐怕不日又有一场恶战。”
上次华军侵近沧澜江，贺龙领兵迎战虽有些仓促，但总归没让对方讨得太多好。
近几日天气莫名转暖，以致于沧澜江上的冰窟窿始终没能完全封住。几番小规模的碰撞，双方都有兵士在混乱中失足，虽不至于造成溺水，冻伤却防不胜防。
眼下两军依旧对峙，兵力差异没被拉大，士气则隐落下风。
男人的情况洛筠并未隐瞒过二人，所以听得这话，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将军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不过三日。到时只怕破釜沉舟，也未必挽救得了大军的颓势。”
“从战果上看，我们还未彻底的输过。伤情的消息也一直封锁得很好，士气怎会颓败得如此之快？”
“皇上当年就是和这批兵士一起训练成长起来的，后来虽由末将统领，但一起征战沙场的同伴一朝登临帝位，那种支柱感，不是末将和他们相处几年便能替代的。”
洛筠心知这是实情，轻轻吸了口气，面对现实，“以现有的兵力，排除掉你没把握号令的部分，应对多少万华军，还能有必胜的可能？”
贺龙闻及洛筠的设想，蹙眉的同时，手亦不自觉的覆上剑鞘，沉吟片刻，“调兵六万，最多能迎战十万敌军。”
话一出口，女子就沉默了。
营中还有八万人，而贺龙有自信调遣的却只有六万。除却身负冻伤的伤员，竟还有一万多人马他全无把握？
情况似乎相当不妙，甚至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最长不过三天，完全来不及去搬援兵。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很简单了，让他醒过来，或者代替他“醒过来”。
“依照将军的消息，对方会派多少人？”女子话音浅淡，绿眸转落在榻上。
“至少十五万。”贺龙的语气有些犹疑，随即试探的问道，“娘娘不如先随皇上退回夜城，那里总归比这前线要稳妥。”
“假若将军退守夜城，是否有把握逼退华军？”
贺龙考虑了一会儿，摇头道，“可以拖延，但拉锯战于我们不利。况且到时还要分配人手转移百姓，若出现意外，我方实力就更打折扣了。”
洛筠听出贺龙可能出现逃兵的暗示，眸光沉了沉，心里有些乱。
片刻，她摆了摆手，“让我再想想，最迟今晚给将军答复。”
贺龙也深知将如此大局压在一个女子身上有些强人所难，但无论硬守还是撤退，真正需要选择的终究还是这帐中的二人。
看着女子眼底的疲惫，贺龙抿了抿唇，到底是什么都没说，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陪在帐中的品铭将所有对话都听得清楚，不敢贸然打扰，只好挑些自己能办的事儿做。
眼见汤药已凉，他转而端起就欲将药热一热，然而刚走两步，洛筠便在后开口，“倒了吧，那副药没什么用了。”
话音里的情绪很明显，这让品铭越发不敢多言。他回身应下，将托盘一并收拾了，临到转过，低声开口，“奴才会一直守在帐外。”
洛筠没有应，只是在榻边坐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俯身趴在男人的胸口，避开他的新痂，轻轻圈住他的腰身，“你到底不想面对什么啊？”
......
直到入夜过了晚膳时分，大帐依旧安静异常。
守在帐外的品铭不觉开始焦虑，这种感觉就和当初望着语兮在桐鹫宫中发呆，却不敢出声打扰的挣扎一样。
他想做些什么，可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一旦迈错一步，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天黑后不久，大帐里便点起了烛火。女子似乎没有消沉，但忘食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品铭盯着帘后透出的微光，心底有些压抑，然而不等他顾自调节，帐帘已被人从内掀起。
洛筠的脸色有些不好，篝火勾勒出她近来似有消瘦的侧脸。青丝用墨玉冠束起，秀眉描画得粗了些，腰身也莫名饱满，掩盖掉她身上的女子气质。
洛筠瞧见品铭就在跟前，绿眸转动，却是微微别开了眼，“我出去一趟，这里由你照看。如果今夜回不来，你便传话贺将军，请他无论如何，将战事拖延至后日清晨。”
“可是娘娘......”
“不要派人跟着我，这是为了你们主子好。”没理会品铭的话，洛筠直接打断并对着帐前的暗卫也交代了一句。
言罢，她脚步略动，迅速绕向大帐后侧。
间隔不过须臾，但当紧追过去的品铭和暗卫抵达，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
没错，就如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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