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霍沉默的看着语兮缓慢的用着膳，看她欣然接受卿梧捻入碟中的小菜，看她偏头与慕容渊说笑。这次小小晚宴大抵与她的离开有关，顾及心中想法，明霍只一味不动声色。
回神提筷间，感觉到左侧远端有视线投来，凤眸稍转，就看到杜清神色担忧的望着语兮。
关心她的人到底不差自己这一个，偏偏他还总是，难以彻底放下。
院中的筵席气氛和睦而微妙，可饶是如此，饭局也进行了一个多时辰。
等到语兮盏中的薄酒将将过了三巡，身侧的卿梧便抬手按住她还欲执盏的素手，“不可再饮了。”
语兮转眸看过去，眉眼一弯，“我自是听大夫的。”可卿梧才将手收回，她便再度开了口，“可否再多容我一杯呢？”
卿梧正要开口劝诫，不等答案的语兮直接执了筷箸在杯盏上轻轻一敲，“叮”的一声，不大不小，让他察觉自己到底是晚了，也让宴席上的各色对话都停了下来。
慕容渊依旧神色淡淡的喝着他的羹汤，明霍也是一派平静。慕容瑾倒是有些欣喜的神采，身边的蔻丹无甚表情，兴许是还未完全消化这段时间生出的变故。
祁轩自然注意到了慕容渊和明霍的轻松姿态，而慕容瑾的小小兴奋，直让他心底一沉。
他清楚得很，语兮将要离去，这现下的寂静，就是她道别的开始。
该怎样把她留下呢？
这个问题祁轩每日想了千百次，可直到今日，任何一种，他都没有五成把握。
他曾经把她伤得那么深，却误以为一切都是她的错。怪她三年来一遍遍的凌迟自己的心，怪她狠心赴死离开，怪她不愿回来给他一个机会。
如今她真的换了身份回来，偏他认不出，识不辨，听不信，甚至差点再次让她因他而死。
这样的真相，这样的事实，自己，还能如何开口挽留？
语兮没有去看任何一个人，绿眸落在那根黑竹的筷箸上。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低低一笑，转而又敲了敲那琉璃杯盏，朱唇微启，声音轻且笃定，“我该走了。”
没理会席上几人变了的脸色，语兮兀自继续道，“我的身子如今已将养得差不多了，是时候与你们分别，完成我原定的计划了。”
唯一的绿眸不曾看向具体某人，但语兮很清楚，正对的最远端的那人，从未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很明显，靠近语兮这边的诸人早有准备，而明澈等人俱是因此一怔。男人们下意识的扫了眼祁轩和那边无甚变化的几人，还未考虑好要如何开口，女眷们已是焦虑询问。
“娘娘好不容易才回来，为何还要离开？”杜清蹙眉问到，身子不觉也探出了席案。
陪侍的木玲疾步上前，“娘娘如今身子方有好转，大卫毕竟是娘娘母国......”
“娘娘上次病势之凶险，我们都是看到了的。离开总有路途颠簸意外，娘娘何苦拿自己的身子冒险？不如还是......”颜吟脸色泛红，显然这句话说得有些急了。
语兮勾了勾耳畔的发，幽绿的眸子在渐浓的月色下带着些许凉意。她看着担忧自己境况的杜清等人，轻声宽慰道，“既是花了大力气治的，效果总还是有的。”
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卿梧，“卿梧的医术在那儿放着，你们不必如此忧心。大不了走得慢些，时间还有很多。”
“可是......”杜清还欲再言，对面的染霜却缓缓朝她摇了摇头。
“染霜不打算劝我吗？”语兮避开其他三人的话头，单单望向染霜一人。
染霜抿唇，片刻后才答，“娘娘不想跟嫣儿相认吗？”
“为何要认？”语兮淡淡接口，顺势放下手中筷箸，缓缓扶住桌面站起身来，“嫣儿自小就没有养在我身边。于她而言，她的娘亲在大火中便离开了人世。”
“她已经这样过了四年，如若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人要她认作生母，将心比心，她小小年纪该如何接受？”
“可我们有得是时间啊，只要娘娘与嫣儿多相处些时日，一定能够......”
语兮轻轻摇头打断，“你们还没明白吗？”
颜吟还要再言，却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语兮的意思已然很明显。她要离开，谁都无法阻止，即便是她的亲生骨肉。
慕容渊抿唇看着语兮始终未曾流露出动摇的侧脸，忽然生出种淡淡的惋惜感。
......
“......娘娘当真舍得吗？”品铭吸了口气，缓缓缓缓的轻声细问。
语兮微垂了眸，嗓音却没如她神色那般落寞，“我活了这些年，经历了许多，感触了许多，也体会了许多。”
“我的前半生伴随着太多权谋算计，我累了，身子乏了，所以接下来，我想简单的活着。”
“你们都是对我来说极重要的人，但你们没有必要陪着我难受感伤。我知道你们对我好，所以这次我才没有逃避，才会与你们如此正式的道别。”说着，语兮极慢的向众人深鞠一躬。
气氛因此愈加沉重，祁轩那双黑眸更是深凝着语兮，唇线绷得死紧。
事情似乎再无转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派不知该如何再劝，一边早知劝说无用，只是这其中全力支持和无奈接受的界限，就不那么清晰了。
......
“娘娘就不会思念嫣儿吗？看她成长，及笄，甚至出嫁......”
“若我有空，自然是会回来见她的。”
“那我们其他人呢？娘娘也要断了联系吗？”
“......人生是自己的，我走我的路，你们也不该被我所影响。”
“可是娘娘......”
“如果你们愿意，我也是会尽地主之谊的。”
“娘娘......”
“娘娘......”
语兮慢慢抬手，示意在座诸位不必再言。
她垂眸将那杯刚刚被卿梧阻止的杯盏执起，取过放在慕容渊跟前的酒壶，终究自斟一杯。手袖随风微扬，女子终于正视对面的男人，“卫皇，这一杯，我敬你。明日，我们就此别过。”
祁轩看着那边笑意浅浅的语兮，起身，斟酒，心口痛得竟似快要滴出血来。
他也不知自己露出了一副怎样的表情，只是强自按压着心底的情绪，眸深如夜，嗓音低沉，“这一杯，我受。但在最后，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秀眉微挑，绿眸稍眯，语兮略略收回手，笑意不减的“讨教”，“愿闻其详。”
“我希望你明日能随我去一个地方，在那之后，你的去留，我将不再干涉。”说着，男人仰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决绝得让人心颤。
语兮眸光一闪，绿眸里的光彩淹没在杯盏的光华中。她抬起手，稳稳的不现情绪，但背后的真实，只有她一人才懂。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