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薛二娘的身体有什么严重的病症,也不尽然。只是若结合当年小目母女投奔及后来姨父不堪忍受重压与她分开的事实,里面就真有些情该原谅的意味了。
人性本善,但其中恶亦并存。不管一个素来好脾气的人是突然爆发还是潜移默化的变了心性,都势必需要一个触及他心灵的契机。
在卿梧看来,薛二娘的心结便始于小目母女的出现。
也许刚开始尚还不是结,可随着她们朝夕相对,生活圈越来越重合,那些无关对方的过往在有意无意中延展波及,缠绕的结就形成了。
其实有一个问题一直都在惯性思维里被忽略,如果不是卿梧有心想从根本上解决小目一家的问题,再详尽的背景调查,也不会让他生出疑问。
小目的娘与薛二娘是亲姐妹,中间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年岁却差了五岁有余。
这年龄差单看之下会觉得有些远,但对于家境不算优渥的他们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贫穷往往是让一个孩子不幸夭折的主因。
可若是带上小目,或者更直接的说,联系上小目的父亲和两个姐姐,就会发现一个谈不上严重却很重要的问题:
小目的母亲出嫁时,年岁几何?
按照如今小目差不多双十年华推算,她娘生下第一个孩子,至少是在二十二年前。论及成亲,再给一些调养时间,怎么也得二十五年。
小目的母亲虽眼下为病势所累,整个人瞧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显苍老,但调查显示,她也才不过四十出头。
可以说,她在小目这个年纪就已为人母。那么由此推算,薛二娘当初看着姐姐披上嫁衣,差不多就是小目来到她家的年岁。
唯一的姐姐在外镇成家,寻常不回来走动,那自然而然的,奉养两位长辈的责任就落到了彼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薛二娘身上。
为了儿子一事,小目她娘在夫家应该是受到过白眼或欺辱的。
这些委屈她约摸没有让娘家人知道,所以可以猜测,在薛二娘重新见到姐姐并得知内情之前,她该是怨过她没一起为爹娘养老送终的。
即便单论她自身,所有担子只能一个人扛的孤独与无助,都会造就她对姐姐的反弹情绪,更枉论那会儿她的年纪,和如今被剥夺女儿家心思的小目几乎对等。
或许当年薛二娘一开始是不准备接纳小目她们的,但血脉亲情,恻隐之心,以及那些未知真相的曝光,让她心底的善意终究做出了妥协。
卿梧相信,当初的姨父一定很爱姨妈。不然按照寻常的成婚年纪,已经二十多岁的薛二娘作为一个老姑娘,很可能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数。
想想之前邱寡妇说小目的,如果不是她家里这原因,说亲的人又怎么会放过她这个年华正好的姑娘?
想到这儿,卿梧忽而脚步一顿,随即摇头失笑。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应该庆幸小目因此没能与旁人结下姻缘,不然即便他们还没成亲,他大约都得离经叛道一回。
感觉到前方有一轻浅的呼吸出现,男人收了笑,将视线尽力望远。
片刻后,他不再走近,没去打扰,只是拢了拢衣袖,立在原地等候。
送走父母终于能有自我生活的薛二娘好容易开始了自己的幸福,可没过两年,遭了荒无处可去的姐姐就带着侄女找上了门。
平静被打破,曾经的积怨被勾起,纵使有内情需要体谅,但她们打乱她生活的事实并不会改变。
人口的增多随之给一个家庭带来更加严峻的生存压力,还有血缘与立场,同时折磨着必须在中间平衡的薛二娘。
儿子这个执念摧毁着姐姐的神经,而孩子这个期望亦时时压迫着本就负重的妹妹。
薛二娘的身子确实不适合有孕,可这并非先天不足,而是后期长年疲累,身体过劳未大修养所致。
有孩子的人抱着女儿想儿子,没孩子的人看着孩子日日在眼前晃,心里遗憾的同时,更会嫉妒那些不肯知足的人。
不管薛二娘夫妇的分道扬镳究竟由多少种原因造成,但他们的结合,终究让一个女人开始将孩子纳入人生计划,这也就让世事之后的对比更加灼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说出来的或不说出来的。
也许小目的母亲已经不可能意识到这些并对妹妹说出抱歉,但或许有一天,小目能同她的姨妈和解。
这也是为什么卿梧要对薛二娘说“你辛苦了”,为什么在他的言语里是小目还没想明白的原因。
久立的男人闭了闭眼,理清的思绪让他有一股很强的冲动想向小目说出实情。
可他不能这么做,为了小目,为了姨妈,也为了他自己。
几年的积怨没道理在如此紧凑的发现中冰释前嫌,何况他刚出现不到半年,能轻而易举找出关键,倒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剧本。
卿梧叹了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要稳住,调整片刻,脚步声终是来了。
小目在看到男人之后动作微微顿了顿,很快又如常前进。她知道自己避不开他,所以只好将他给无视掉。
那夜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目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向她表白的男人。
她没勇气去问他真假,更纠结于得到答案后该如何应对。
她乱七八糟的想过很多,可归根究底,她还是不自信。
不自信自己,不自信出身,不自信他会是她一辈子的良人。
她尝试过躲起来,然而最终不是被找到,就是在她以为能错过的时候被堵在家里。
他倒从没对她厉声质问过,可他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心里有愧,尤其是在家里另两个人根本不会将他拒之门外的情况下。
她有过一次闭门谢客,但娘亲的病和姨妈的探究还是让她败下阵来。
小目甚至觉得,即便她一走了之,男人或许还在坚持的念头就会逼得她发疯崩溃。
她欠下了他的情,似乎只能用自己偿还。可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用自己还,玷污了他的罪过更大。
“看时辰有点儿晚,所以我出来接你。”
“过两日年节,咱们包饺子吧?”
卿梧说了几句都没得到回应,他也不介意,只随着小目的步调往回走。
“对了,十五灯节,我带你去看灯。”
“......没空。”前面的问话都涉及家里,小目知道拒绝了他也一样进得了家门,索性就没搭腔。可眼下这个只关乎他二人,而她不想要独处,很快就应了声。
“真的没空?”
小目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那我回去说说,让姨妈她们给你挪出空儿来。”。
眼见身边的姑娘终于将目光移向了自己,卿梧展颜笑笑,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走吧,回去赶紧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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