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源官衙内,视察完盐场和港口的李如龙在这里与张安世商议东源立县的事情。
不成器的前任守备郭成器虽然一年到头在东源待不了几天,却把东源官衙修的不错,很适合居住,这或许是他对此地为数不多的贡献。
从山上引来的山泉水直通官衙里的水井,夏天可以在里面冰镇甜瓜,过一夜再捞上来,是个消暑的好享受。
李如龙在陆尔没有见到西瓜这种水果,他一连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听过,看来是少了一道夏季的好东西。
“坐下边吃边说,立县这事急不得,等中枢那边批复下来,最早也得到秋收之后了。”
李如龙对捧着一大堆典册的张安世说道。
立县,是东源发展的一道坎,立县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施政革新,建立起真正的行政班子,而不是继续目前形式粗糙的半军管半李氏私有化。
东源两矿,盐场与边市和各类新建工厂都需要官吏监督生产,几个新移民组成的乡也需要选拔基层官吏治理。
眼下东源各处的管事多由东源军官和李氏商人充任,李如龙有任免六镇低级武官的权力,但是他并没有自己建立一套行政班子的权力。
为了不被人诟病,东源立县势在必行,这片土地连同漠南地和其余五镇,面积甚至不比平原郡小多少,需要大量的基层官吏管辖治下子民。
陆尔是小政府,朝廷的统治到乡镇一级便不再往下,以至于地主阶级在这个国家的基层占据了极强的影响力。
寻常的地主经历数代积累,不断吞地发展为集中大量土地的乡中豪族,以巨额财富砸出门路,再投身官门,一代代的把持地方权力,很容易演变发展为世家门阀。
魏县李氏也是这么来的。
好在东源并不存在这个问题,这里半数都是新移民,剩下的关外遗民也都是贫苦人家,分荒田垦殖是今年才开始的事情,这里尚没有一户地主。
李如龙要扼杀土地集中与个人之手,导致税收越来越少的恶性循环,东源是最好的开始。
“六镇连同漠南地共有军民两万五千七百户,近十一万人。其中,东源之户有八千,人口近三万,比之前几个月还有增长。”
张安世解释道:“这是由于主公从内陆迁了一批匠户过来,东源的盐场、砖厂、采石场、伐木场、军备厂等有大量落户此地的工人。”
“三万人,这比之西河县、魏县也不逞多让了。”
李如龙说道:“黄高不善民政,你一人支撑起东源不生乱子,这段日子着实辛苦你了。”
“全凭主公信任,加之黄守备、莫队长、付管事、李管事(李长青)等尽力协助,这才勉强支撑起东源各项产业运转。”
“你不必谦虚,我都看得见,才过一个月,就消瘦成这样了。”
李如龙对日渐消瘦的张安世笑道:“你做得很好,只是这不是长久之道,选拔官吏各司其职,你只需管好他们,就能维持住我们在东源好不容易刚刚建起的基业。”
“安世晓得。”
张安世又道:“只是立县之后,东源一年所纳的赋税...”
嗯?
李如龙之前从未关心过这个,六镇是军事要塞,原先都是军户,所产也都充作军粮,并不用缴纳赋和税。
郡城还会拨来钱款作为维持六镇的经费和军士的薪钱,只是常常拖欠克扣罢了。
张安世当下拿起他抱过来的典册,详细介绍起来。
按陆尔律,每户当中每口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年要交的口赋为一百钱。这对于豪商富农之家来说根本不算事情,但对于田间地头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已然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除口赋外,年满16,且在50岁以下的男丁每年还有三个月的劳役,官府提供食宿,役夫要免费帮官府干活。有钱人家的子弟不想干活,想要免除也可以,一丁交三百钱即可。
东源立县之后,每年口赋便要收三百万钱,再加上田亩折税和矿税、盐税、边市税等,张安世估计一年要送到王京的税赋便有千万钱之巨!
“折银九万两千两。”
张安世将清算好的税籍册送上,有些发愁的说道:“这还不算本地官吏所支的俸禄和各类工厂经营所需的钱款。”
“这么多?”
李如龙知道陆尔一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三百万两,想不到东源一介穷乡僻壤之地,立县后一年要缴纳的赋税就将近陆尔一国的三十分之一!
陆尔全国八郡三十一县,那些位于内陆的郡城、富县,规模数倍乃至十倍于东源,它们所交的赋税怎么比东源还少?
据李如龙所知,魏县一年所交的赋税也不过五万两出头罢了。
“本朝田税十抽三,工商之税价十五取一,已经是善政了。”
张安世误以为李如龙是嫌税赋过重,他提醒道:“若是按魏县、西河的算法,将数户并为一户,田税或可减少近半。主公私有的各类工坊也可另做账册。”
“不必,就按陆尔律所规定的呈送王京。”
李如龙眯起眼睛说道。
由此可见陆尔各地的贪渎之风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开国时全国年收两百余万两,两百年后的太平盛世竟然只增长到了三百万两,难道这两百年间没有发展吗?
只怕是那些国之蛀虫,已经牢牢把持地方,让有效税收大量减少,反倒是地方上的豪族门阀越吃越胖。
“主公,如此恐为天下人所恶。”张安世劝道:“东源万事初起,这样会不会有些显锋芒?”
“是为天下人所恶......”
“还是为天下豪族,为天下贪官所恶!”
李如龙靠在椅背上说道:“我亦是世家出身,知道魏县的土地恐怕也多有隐瞒,但东源,这种风气绝不能开。”
李如龙站起身子,在不大的后院里踱步。
“你出生于富商巨贾之家,恐怕不知道民间疾苦,这世间贪官污吏横行,上下盘剥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来东源时,见到的是面有菜色,宁愿流于山野的百姓,见到那些兵丁吃的,比我马吃的马料还差!”
李如龙背过身去,看着门旁的歪脖子树说道:“朝纲败坏,享乐盛行,我无力阻止。”
“但我,成了六镇和漠南十万百姓的父母官!我希望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可以安居乐业。最好的是有朝一日,能将这颗歪掉的大树,纠正!”
“不负为官一任!”
“主公!”张安世看向李如龙的后背,只觉这个身影是如此的雄壮伟岸。
足额纳税,上达天听,就算惹得其他人不快,陆尔王也会认为我是能臣,不说将我调往中枢,至少治理有功,也会另加封赏罢。
李如龙眯起眼睛想道,若是让他放开手脚来治理这个国家该多好,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想引起注意往上爬。
“安世。”
李如龙回头看着这个一脸崇拜自己样子的年轻人,若是张安世知道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会对他感到失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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