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山湖,既不是山,也不是湖,只不过北边坐着坪山,南边卧着坪湖,夹在中间的这一小块地方便被叫做了坪山湖。
因和大梁接壤,每年总是摩擦不断,但今年已经落了国春的第一场雨了,大梁还是没想着要派点兵来。
熊炜山今年已经不止一次站在城头叹气,这大梁老是不打来,哪来的军工换赏钱啊。
今年春又冷风又大,太阳也老不出来,该为官兵们再添一床被褥了,这主城道的路也破的没几块好砖,要再不修修车也不好走动。
军晌已经发下去了,只不过瘸腿的老刘又患了风寒,李文书的墨都快磨秃噜了,小北那孩子饭量又大,学堂里头还有孩子要站着上课。
越是没钱用的时候,越是缺钱花。
熊炜山再一次叹息,这大梁怎么还不打过来,这附近的土匪窝子都没几个了,那可是给过冬留着再剿的余粮。
“熊大人,城门来了一批人,说是京城来的。”一斥候登上城楼,半跪禀报道。
“京城来的?”熊炜山一愣,随即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不是什么日子。”
对于一个边城的普通斥候来说,一年中能称得上被问“什么日子”的日子,也不过就是每月发晌,和年末大庆罢了。
“带我去见那位大人。”熊炜山终于想起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也就知道了来的是什么人,于是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大人这样的称呼。
今天当然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但再过半个月将是上京长门学院收学生的日子,而今年是谭先生过世第三十年。
“请问,是长门来的先生吗?”平日就没什么气势的熊炜山面对来人更放低了点身价。
“那么你是知道我的来意了。”来人穿着一身青白褂子,看着便是个先生,只不过背上却背着一柄剑。
“那么就走该走的流程吧。”来人从袖中抽出一卷红绢,又从腰间拿了块雕了凤的玉牌。
熊炜山小心的结果两物放在桌上,也从腰间拿了块玉牌,只不过雕的是条下山猛虎。
两块玉牌的背面都是光滑的,当熊炜山把两块玉牌贴在一起,玉牌缝隙中便发出了淡淡的蓝光,幽邃仿若不存在。
他再把红绢凑近玉牌,在幽光的照耀下,本无一物的红绢上渐渐显现出了文字,熊炜山无一遗漏细细的读完,将红绢收入自己袖中,又把玉牌分开,归还个人。
“程先生,我们这就去学堂?”公文上已写明白了这位先生的名讳,来历,以及要来做什么。在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以后,这些事情他已猜的八九不离十,所以显得有点急切。
“舟车劳顿了三天,本想着到城里以后,将军怎么也该好生招待我一番,没成想将军如此爱民心切,和那一水儿的官僚真是好不一样。”
程如玉呵呵一笑,站起来掸了掸下摆上的泥灰向外走去:“那我们便走吧,但晚些还是要请我吃顿好的,将军可不要吝啬这顿饭钱。”
熊炜山汗颜,连拍了两下脑袋,也来不及辩解什么,三步并做两步追了出去。
说是学堂,其实不过是一间空屋,中间摆了三十来张桌椅,这里的学生们大都是周边村子里的孩子,因为父兄在这儿充军,便免去了费用来这读书念字,也算是给士兵们一点福利。
此时正是课时,屋子里咿咿呀呀的在读着书,不断有嗒嗒的粉笔落板声,程如玉细细一听,读的应该是《太上有经闻三百》。
这本共记三百篇,每篇十万余字的书,以一种特有的韵调记载了鸿蒙后五千年,所以很好认出来,因其用字广各地书堂常选其一篇做启蒙之读物,程如玉大概是知道坪山湖是个什么样的教学环境了。
“小柳先生,今天先到这里吧,能否麻烦你把孩子们聚一下?”熊炜山对屋内唤到。
屋门推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急书,推门的孩子飞快的瞥了一眼程如玉,又小跑进了教室,跟着一起朗读起来。
“还有五百三十一字就写完了,请将军再稍等一会。”被叫做小柳先生的少年头也没抬。
“你怎么就知道还剩五百三十一字?”程如玉本来正打量着屋内的学生,听柳无刀这么一说好奇问道。
“刚刚本来剩下五百五十一字,但我说那句话的功夫可以写下二十字,便是五百三十一字了。”柳无刀答到。
程如玉要的显然不是这个回答,没有那个人会读书数还剩下几个字,哪怕是读的再熟也不应该。
但现在他的注意力没有落在数字数上,而是看到了柳无刀的写字速度。
快,很快,非常快,快如清风拂过山岗,留下草絮一片,但字字又工整可管,笔画丝毫不乱。
课堂上的学生无一本书,全都是对着黑板上的念,明明是念的通顺畅然,却甚至跟不上柳无刀的写字速度。
很快黑板都写满了,柳无刀停下粉笔,听了下学生读到哪儿,把已经读完的地方擦掉,花了条竖线作为分隔,在黑板的左半边把余下的也写完了,然后拍了拍手,走出了教室。
“这是柳无刀,我们这为数不多几个会认字的人,自打老教习病了以后,一直都是他上的课。”熊炜山给程如玉介绍到。
“这是程大人。”给程如玉的介绍就要简单的多,主要是熊炜山也不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但都用上大人这个词了,柳无刀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见过程大人。”柳无刀行了个礼,小心的观察了一下眼前的这位有些风尘仆仆的大人。
听着教室里的读书声,在看着眼前这位清秀的少年,熊炜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怀。
如果这事成了……坪山湖也留不下这文曲下凡的小柳先生了吧。
“讲到哪了?”他好像随口一问。
“十六三篇第十五章,三年也就只能讲到这儿了,这第十六章先让他们读了,明天再讲。”柳无刀答到。
程如玉赫然,哪有学堂把这书当成主流教学书的?就算学生愿意听,老师也不见得能讲得清,主要是太繁复了。
他看柳无刀手上并没有拿着书,擦黑板的时候也没看见端着书,好奇问道:“为何不拿着书对着抄,反而要先背下来再默?”
柳无刀听后赧然一笑,答到:“坪山湖那么穷,可买不起那么厚的《太上有经闻三百》。”
“你把这书都背下了?”程如玉更加愕然。
“看过一遍,都还记得。”柳无刀答到。
“为何要教这本书?”
“我也不会教书,老教习走的时候正教完第一章,我就想着干脆教完好了,其实教别的也行。”
柳无刀顿了一下,在心中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措辞在这位很有来头的程大人来看会不会有点可笑。
最终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实话实说,毕竟都是事实,也不是说大话,要往小了说才是虚的。
“我看的书还是很多的,每本都记得,也都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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