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南帝登基第三年,南塘荡寇将军府显得格外清冷。
朝廷下了命令,白将军得死。
不仅白将军得死,其他人都得死。
死得稀里哗啦,死得糊里糊涂。
白将军是将军,是个前朝的开国将军。
白将军是个好人,但他得死。
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可渔夫不知道。
渔夫是浮渊城里卖鱼的,不然没人叫他渔夫,渔夫还是个杀鱼的,有人叫他屠夫。
渔夫是个哑巴,他从十年前就没有说过话。
他还是个瞎子,眼睛里空洞洞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根竹杖。
渔夫很老,他没有妻子,但他有个孩子,浮渊城里的人都知道。那个孩子是他捡来的,今年十二岁,叫雾生。
“渔夫,早食。”
渔夫听到了什么,朝门外走去。
“渔夫,早食。”
渔夫拿起了竹杖。
“渔夫,早。。”
渔夫打晕了自己的孩子,把他放在床上。
渔夫来到了巷口。
已经有十人等着他了。
十个太监。
“铁戟将军白尚竹?没想到十几年未见,你已经老成了这样。”
“自裁吧,留你全尸。”
竹杖轻点地面,青砖裂开,石末四散,人已经飞起,来到刚才说话之人身后。
那太监往前平移了一尺,袖口往后扬起来,袖子里飞出密密麻麻的银针,只听见叮叮叮的声音,竹杖已被银针插满。
渔夫手一抖,从掌心冒出一道罡气附在竹杖上,他耳朵抖动,竹杖上银针绽开,朝不同的方向射去。接着他抬手一刺,噗呲一声,那太监脑袋上生出一个大大的血洞。
“摆十阴阵!”
一人说话的同时,九个太监脚下都踩着玄妙的步法,手中长剑皆正对着渔夫,四散开来,凌乱的步伐扰乱了渔夫的判断。
阵法并不圆满,因为少了一人,那人正躺在地上。
本该站着第十人的阵眼处突然出现一把竹杖,点在地面上,竟是直接把阵法破坏。
竹杖接着刺出,几个太监身影跳动,未打到人,一面墙壁却生生炸开。
“他以前是宗师,现在只是个瞎子,用嗡鸣剑法!”
九把剑开始以奇怪的频率抖动,好像抽搐一般,发出类似鸟鸣的声音,一时间噪音频出,刺耳无比。
竹杖不再挥动,而是紧紧的被主人握在手中,罡气使竹杖变得乌黑,好像一根长长的铁条。几息后,巷子里传出金铁相交的声音,密密麻麻,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躺在床上的孩子这时却已经醒了,渔夫刻意下了轻手,可没想到昏迷却如此短暂。
“渔夫?渔夫?”
孩子看到桌上未动的早食,屋子里却不见人影,也不管自己何故昏迷,赶紧慌忙跑出屋子。
一个瞎了眼还不说话的老头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若是消失不见,恐怕坟碑都无人为他立起。
孩子看到远处一群官府打扮的兵士将这片区域围了起来,拦着好多听到打架声跑来看热闹的人不让他们进来。
接着他就听到了巷子里激烈的打斗声。
他走到巷口一堆柴草后蹲下,偷偷朝巷子里看,看到了巷子里的渔夫和其他六个黑色衣着的面白无须男子,地上躺着四具尸体。
渔夫衣衫已经被那几个人手里的剑划成碎片,正在与其中一人交战。
乌黑竹杖击打在冒着寒光的铁剑上,直接将嗡鸣声制止,接着往下一刮,铁剑断裂成了十几片。
孩子看得出来,这是他平日里刮鱼鳞的动作。
竹杖好像不受力一样,轻飘飘往前刺去,显得格外缓慢,可那面白无须的男子却怎么也躲不开,竹杖总是跟在他身前,对着他的喉咙。
血花四溅,又一个人影躺倒在地上。
“李督公!”
另外五人见此情况,面露悲戚,赶紧后撤,离渔夫远了些。
一人丢下了铁剑,从怀里掏出一个赤红色瓷瓶,朝渔夫扔过去。
渔夫耳朵耸动,竹杖轻点,瓷瓶脆裂,凭空冒出猩红色烟气,笼罩了一小块地方,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散在巷子里。
渔夫感觉自己从鼻子里吸进去了什么,脸色巨变。
“我东厂十督只为帝王赴死,却没想到今日在你手上折了五个,这是我十兄弟从北漠得来的红蝎毒,今日让你尝尝!”
渔夫手上的竹杖从乌黑变回枯黄。
罡气受了红蝎毒的制约,不能动用。
渔夫张口了,他竟然不是个哑巴,他的声音沙哑,阴森森的。
“三年前我就想过有这一天,可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呵,陈姜这就忍不住了?”
“胆敢直呼帝王姓名,你该死!”
五人拿剑上前,直接刺去。
枯黄竹杖瞬间被削成一片一片。
两把剑洞穿了渔夫的手掌,两把剑扎进他的双腿,还有一把勾在他脖子上。
“帝王要你白家死,你不死也得死!”
“他难道忘了他爹的江山是谁打下来的?”
渔夫咧嘴,露出一口缺了的牙齿,朝着五人笑,空洞的眼眶却转向巷口他方才听到脚步的地方,摇了摇头。
柴草堆后想跑出去的孩子知道渔夫在看自己,也知道他这个意思是让自己不要出去,他矮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睛里不自觉挂出泪来。
“你们白家应该早就想过,新帝登基,怎么会放过你们?你们当初可是帮着现在已经死去的乾景废帝把他赶回封地啊。白家已经死干净了,就差你一个,你去陪他们吧!”
太监手里的剑顺着渔夫的喉咙划过。
只听到一声惊天的吼声。
煞气勃发,像是藏着沙场里的金戈铁马,像是把杀气实质化一般,从渔夫口中吐出。
五个太监躲避不及,身上出现无数刀痕,被活生生绞杀成了一团夹着残肉掉落的血雾。
身后血肉洒落,渔夫捂着喉咙,手脚淌着鲜血,步履蹒跚朝着草堆走去。
孩子冲了出来,抱住渔夫身体,面色惊恐,哭得撕心裂肺。
“渔夫!渔夫!他们是谁,为什么杀你!”
“把我,把我放下来,我跟你交代,交代些事情。”渔夫用他沙哑嗓音断断续续才说出话来,喉咙处冒着血沫。
孩子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靠在草堆上,帮他捂着喉咙,听他说话。
“读书人,走,夜阳关。。。”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像是被硬生生掐断。他喉咙里鲜血直冒,顺着孩子手掌的缝隙流出,染红了草堆。
“渔夫?渔夫?你别吓我啊渔夫!你活过来啊!渔夫!”声音凄厉。
孩子伏在渔夫身上哭得晕厥过去。
渔夫像是残存一口气一般,手指抚了抚孩子的头发,嘴里最后冒出两个字:“别去。”
接着,他真的死了,像个安详的老人。
而另一边,城卫军早在之前那一声大吼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现在又听到一声惨叫,赶紧叫上人朝这边跑来。
他们只接受了不许任何人进入这片区域的命令不知道里面何人,发生何事。
急促的脚步声,夹着刀拖在地上的摩擦声,靠近了这个小巷。
十二具尸体,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小将军,那里有个小孩还在动,要不要救?啊?好像是雾生!”
“王二狗子!你他娘的屁民一个,不醒事啊?没看到那几个太监?这事是我们管得了的吗!赶紧报告上面!”
“这,那是雾生啊!”
王二狗子语气有些急促,这雾生是个好孩子,至少这是他在浮渊城里长这么大觉得最好的孩子。
别人家孩子还在玩泥巴,跳花绳,这孩子就为了给他的瞎子爷爷熬鱼汤,八岁就一个人跑去河里捞鱼,差点淹死在里面。
十岁开始操刀杀鱼,一个人养活两个人,平日里对大家都尊敬,人也善良。与别家同样的价格,卖鱼也不缺斤少两,反而挑着稍大些的给。自己饭都吃不上了,逢年过节还自己做些礼物送到街坊邻居手里。
接着,他又记起自己当上城卫军的时候,这孩子还专门送了条大鱼过来祝贺。嘿,别人叫老子王二狗子,这小子那声王叔的舒坦老子到今天还记得。
“他是你儿子都没用,滚!”
王二狗子看着身前京城里来混军功的二世祖,眼睛里冒出火光。
身后一人把他拉出人群。
“去报告城主,来得早些雾生估计还有得救。”
王二狗子,哦不,大名王正堂的单身汉子跑出小巷,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朝城主府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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