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抬脚的那个瞬间,我脚下的土地,全部消失了。
身体开始笔直的往下坠,我看见尉迟达嘴巴一点一点逐渐变大,然后他跑起来,想冲过来抓住我。
可这一切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他根本来不及抓住我。
脚下罡风阵阵。
我的衣服被风吹起来,像一朵开到极致的大丽花。
尉迟达扑的一下越向我,我的长发被风猛然扬起,他只拽住了我几根飞扬的头发。
我落下去了。
就在这危若累卵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手臂猛地被人拽住了!
强大的作用力坠得那人一声闷哼,我又下滑了几寸,但马上就停下来了。
鲜血幽幽的从那人的手腕上晕开,染红他小片月白衣袖后,又顺着我们两人紧握的手慢慢往下流,在我的手臂上蜿蜒成一条血红的细线。
但我没有收起因为紧张而下意识弹开的指甲。
我此刻所有的心神,都放在那个拉住我的人身上。
罡风阴冷,绕着我的身体盘旋而上,吹得他的衣袖同我的衣衫一同翻飞,露出手腕上的褐红色檀木佛珠紧紧纠缠。
他拉住我,有些狼狈,但脸上仍旧带着笑。
这笑像是烟雨朦胧里满城桃花开,让我怎么都无法移开眼。
但他的眼仍旧是深黑了,不再包藏星光,只是一味的黑,又于深黑中,泛起微微光亮。
我感觉不到自己还在呼吸。
“烟花,你没事吧?”他笑,然后问我。
我仍旧是一片混沌,连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都反应不过来。
他看出了我仍旧处于恍惚状态,眼里闪过一丝笑,又道“你等一下,我这就拉你上来!”
我的脑子疯狂转动了起来。
接着我的弦就断了。
我抬起头,冲他温柔款款的一笑,他跟丢魂儿了似的一愣。
我变回了原型。
手腕顿时从他的手掌中缩出来。
不酩反应极快,但还是快不过我这猝不及防,我顺利的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我掉下去,还附带一个嚣张至极的笑,颇有几分我就喜欢作死,你奈我何的意味。
不酩的脸上从惊讶一直闪到痛彻心扉,他失控的吼了一声我的名字,却换不得我一个回眸。
其实并非我不想回眸,只是我方才变回原形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掉了,此刻要是变回去,那······
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张嘴就是一长串尖叫,我,我这个不长脑子的四方棒槌,我怎么把不酩的手给松开了?!我,我一定是和尉迟狗子那个傻瓜呆了一晚上,连带着我也便傻了!
我郁闷的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恨不得冲回几秒之前给那个嚣张至极的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以释心头愤恨!
现在这个状况,我就是上也上不去,下······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底呢!
我忧伤的想,转头,又想起刚才拉我的不酩,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还不如干脆在这个地方摔死算了!
可就在我几乎愁白一身三花毛的时候,我听见上头又掉下来个东西,那玩意儿来势汹汹,下落之间周身伴随呜呜的破风声,和我这种自由下落的显然不在一个档次。
我反转四肢,想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耳边又再次传来了不酩的声音“烟花!”
我从头到尾颤了一遍。
那个东西也追上了我的下落速度。
我僵着身体,一言不发,那双还带着血的手就把浑身僵硬的我抱住,放到胸口。
“傻丫头,这下头危险的很,你自己进去很可能会出不去!”
我面上一片戾气,凶神恶煞的回嘴“我危不危险管你屁事!”
“······”不酩沉默片刻,声音有些惆怅,连带着我的心也跟着抽了抽。
他低着声音道“也是······”
我莫名有了很重的负罪感。
好在这个时候,我们终于落到了底。
不酩抬手缓下速度,我们成功的在一片残垣断壁中间落了脚。
一落地,我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率先几步跑到前面,转回来瞪他:“你不许跟着我!”
他的手还在滴血,他垂手站着,血便从他的袖子中一滴滴滴下来,还未落地,便空气里的罡风粉碎得一干二净。
我觉得心脏抽着痛了两下。
我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回来做什么?”
不酩不急不缓的跟在我后面,听见我的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停了一下,才道“你可无碍?”
我一甩尾巴“我现在都成了重教的教主了,当然是好得很!”
“是吗······那恭喜你!”
我在一块高高翘起的汉白玉石柱上转了个身,语气冷漠“现在知道我没事,你也不必担心了,你可以回去了!”
不酩没有回话,只是盯着我脚下踩的石柱微微有些出神。
我愣了一下,也把目光移到自己脚下的踩得石头上。
这一看,我立即发现了不对劲,这石头上,有元神印记啊!
“这上面怎么有元神印记?”
“不是元神印记!”不酩总算开了金口“是一种类似于元神印记的东西,有点像······”他皱着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有点像情绪太过深刻而留下来的残存物。”
“情绪太激动还会留下这种东西?”
“正常的情况下不会,我同师父云游时曾遇见过这样一件事,有一户人家的家中总是出现身穿上古时期祭祀服装的人,我们当时以为是上古的鬼魂,可他又并没有阴气,我们在哪里呆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最后是请大佛寺的僧人查了许多典籍,才发现,那其实是情绪的残存物,那户人家住的地方在上古时期应该是个很大祭坛,当时大概是遭受了天灾,所以那些人祈求的太过虔诚,情绪遗留下来,就变成了我们后来看见的祭祀。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遇见,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又看到了!”
我低下头,用爪子上的肉垫按了按脚下的冰冷石头“那你可有办法再现这个东西吗?”
不酩在我面前蹲下,月白的衣裳流水似的铺了一地,他手上的伤口丝毫没有愈合的痕迹,他也没有管,血就毫无顾忌的越晕越大。
我撇开眼,抖了一下耳朵,不去看他身上的红晕。
“我试试!”他垂下眸,把手按在我脚边的石柱上,我像被蛇咬了一口,嗖的弹了一下,差点从石柱上摔下来,他分神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又继续专心致志的结面前石柱上的情绪痕迹。
就在我们两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他手上的石柱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吓了一跳,刚从地上蹦起来,就被不酩一把按下来。
飞快的,他俯身在我耳边嘘了一下,我的耳朵又抖了抖。
“别吵!记忆印记会受声音的干扰,要是声音大了,它就会消失!”
那他自己吵就没事?
我对这只许州官放火的玩样儿表示相当不满。
哭声的主人逐渐显现出来,那人背对着我们坐在重重的废墟中间,怀里里还抱着一个人。
黑色长发散落满身,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哭的肝肠寸断。
这哭声实在太过凄惨,以至于我都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阳光穿过厚厚的烟尘和罡风,投射在那人的身上,打出一片明亮的阳光,可这样的明亮还不如没有光彩,那人哭的更加难受了,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肝也哭出来。
我心里有点难受,盯着那个人的背影,我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熟悉感,突兀的,我想起在结缘树下看见的那块木牌。
我心中一凌。
挣脱不酩的手,我无声无息的绕到那个痛哭的人面前。
长长发丝垂下,遮挡了那人大半的面孔,他用脸颊紧贴着怀里女子的额头,眼泪便沾湿了那女子姣好的面容。
但这已经足够我看清那个人的脸了。
指甲抠进了脚下坚硬的土地里。
那个人,果然是白寻。
不酩显然也看到了白寻的脸,他微皱了一下眉,低下身凑到我耳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这时,白寻哥怀里的女子睫毛颤了颤,白寻哥修为比我高,一颗心也全搁在怀中的朱颜姐身上,所以她一动,他就立即发现了。
哭声戛然而止。
他飞快的擦掉脸上的泪,挤出一个温柔的笑,看向怀中的女子。
“颜,你醒了?怎么样?痛不痛?我马上就去救你!你在等等!”
朱颜仍旧穿着上次那件紫色的广袖留仙裙,她虚弱的笑了笑,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不痛啊!你呢?”
“我也没事!我这就带你走,他们都死了,再也没有办法逼我们了!我这就带你回去,我们成亲,你记得吗?我们在姻缘树上挂了牌子,永生永世,我们都会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的!”
“傻瓜!”朱颜抬手想摸摸不酩的脸,但是抬了好几次,却还是垂了下去,最后只能无力的抓住白寻散落的一缕发丝。
白寻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我会救你的!”
“傻瓜!”朱颜眸中泛起水光“这是天谴,救不了的!”
“不!我已经找到办法了!你等我!”说着,他在朱颜的额头上亲了亲,又深深的看了朱颜一眼。
朱颜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下来。
他两把擦干来,然后一掌轰在朱颜的天庭上!
“哥!你做什么?”我被他的动作吓得三魂飞了两魂,连禁声也忘了,爬起来就朝他吼。
还好白寻哥的情绪印记实在太过强烈,连我大着嗓门的声音也没能撼动他的身影。
不酩站起来把我抱住,安抚似的摸了摸我脑袋上的毛,“别担心,他只是封住了朱颜的魂魄。”
我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又一次让我叫出了声。
白寻哥先是打开了空间隧道,把朱颜姐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一直都知道白寻哥的力量很强,所以也没有太过惊讶,但是随后,他又打开了一条空间隧道,接着,反手给了自己一掌。
血液喷溅而出,在空中团成晶莹的血红色珠子,骤然抛洒。
我不顾一切的爬起来,朝白寻哥冲过去。爪子划过他痉挛着缩成一团的身体,挥了一个空。
我方才记起,面前的这一切,不过是情绪残留下来的影响,面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早已成为定局,不再改变了。
但我仍旧有些回不过神。
呆了半天,我才慢慢走回不酩身边,声音有点空。
“我哥······”
只说了两个字,我便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过白寻哥。
不酩把我抱起来,摸了一下我的头,没有说话。
好久,我问“你能看出来白寻哥当时打开的两条隧道分别通向哪里吗?”
“朱颜那一条我看不出来,不过,你白寻哥哥是通往妖界的。”
“妖界?”
“是。”
我笑出了声。
不酩则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我仍旧笑着,还没来得及回应,我身后就传来一个乐呵呵的声音“小烟,我舅舅来接你啦!你想不想舅舅啊?”
我收住笑容,不酩默契的抱着我转了个身。
我从他怀里跳出来。
“舅舅,你不是不能出城吗?”
“额——我说过这个话?”和我足有八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一个茫茫然的神色。
我抽抽嘴角“对,你没说过!”
“对嘛!你都不记得我说过这个话!”
“我记得是一只禽兽说的!”
“小烟,”舅舅圆溜溜的眼睛里饱含晶莹的泪水,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你的舅舅?”
“这话又不是你说的!”
“对啊!”舅舅点点头,语重心长“可是你也不能说你舅舅我是禽兽啊!”
我一脸冷漠。
“好了好了!”他像打麻将一样一挥手“先穿衣服,这样光溜溜的遍地跑像什么规矩?”
说着,他身后站着的沐文开始指挥人抬出一个红木的屏风,然后又一挥手,一长溜侍女捧着用鼻子看都知道很贵的衣裳一字排开。
舅舅相当大气的用手弹弹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女手上捧得衣服“小烟,这是舅舅这些年给你做的衣服,你看看今日想穿哪一件?”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不酩。
舅舅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捂嘴大叫“哎呀!这不是北洛尊者吗?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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