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如水,洒满江州,如银。
但江州城今夜,可谈不上安静。
东起泥罗巷,西至城门前卖药的世仁堂,灯如海,人如织,烟火缤纷,喧嚣十分,热闹非常,灯火与烟花交织,夜如昼。
家家户户挂上了彩灯,奇巧灯彩花花绿绿,灯影或雕鸟兽飞禽,或画人物山水,或成走马观花,多姿多彩。
天空中除开四散缤纷的烟花,飘着许许多多被人们放飞的孔明灯,三三两两,如同星星摇曳,城西永安桥下的子午河上,已飘满河灯,一盏接着一盏,顺流而去,杂着水中倒影琳琅。
城中央,早已搭了一座戏台,戴着狰狞面具的戏子正在戏台上唱跳,其旁亦有喷火、吞剑的杂耍,同属一个戏班子,这戏班名为“梨亭”,是江州城最负盛名的戏班。
春风楼比往日热闹许多,一楼斗狗下注的赌客们,喊声如洪,此起彼伏,二楼的歌舞声亦不遑多让,管乐丝竹,吴侬软语,曲走清平乐,又变海棠春。
春风楼第三层,临街的厢房内,窗子已被打开,叶寻坐在临窗的梨木大椅上,看着眼底满城的繁华,听着耳中的喧嚣,却动也不能动,周身被一条条蛛丝一般密密麻麻的金丝缠绕,整个人活像一个大粽子。
这些金丝被顺窗爬进来的月光一照,泛起幽幽的青黑光芒,这些青黑光芒说明它们锋利非常,也说明它们已淬过最烈的毒液,只要叶寻稍有举动,这些金丝就会割破衣裳皮肉入体。
这是唐门的金蛛丝,淬过唐门炼制暗器所用的百草毒,此毒由百种毒草提炼,毒性剧烈,入体三日必亡。
所以叶寻已这样坐了两日,唐梨雨也这样守了两日。
叶寻不知道唐大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唐大小姐从哪里拿来的葫芦,那暗黑色的葫芦与寻常葫芦相比,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就摆在叶寻身后的圆桌上。
而唐梨雨就坐在桌子旁,手中把玩着一根绣花针一样的银针,这两日来,她这样百无聊赖的时候可没少过。
“喂,娘子,我饿了。”
叶寻懒洋洋地开口,语气颇为无赖,眼中全是戏谑,丝毫不见半分担心和害怕,因为他现在已经笃定唐梨雨不会杀了自己,若是要加害自己性命,她早该动手了,何必在此苦守。
这两日里,叶寻总故意把唐梨雨叫唤作“娘子”,因为这要这两个字一出口,唐梨雨保准气得跳脚,一张脸涨成一朵红彤彤的杜鹃,竖起来的眉毛与春雨里洗过的柳叶儿简直一模一样,瞳孔里不断挣扎着却又暗暗隐忍的火焰,就像秋收时的稻黄,
叶寻觉得,这是这女人最为可爱的时刻。
“你的舌头真的很多余!”
果不其然,叶寻的话刚出口,就听得身后拍桌声响,随即,椅子被转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了唐梨雨气鼓鼓的脸,还要直欲喷出火焰来的双眼。
看到唐梨雨手中拿着那个暗黑色葫芦,叶寻突然觉得心底发颤,有一种恐怖正在接近自己,果然,唐梨雨拔开了葫芦的塞口。
咝咝咝!
一条小蛇自葫芦里钻出半个身子,这蛇细如竹筷,全身碧玉色,只有双眼猩红,吐着黑色的信子,张嘴露出两颗毒牙。
唐梨雨将葫芦凑到叶寻眼前,小蛇距离叶寻的额头不过半指,叶寻此刻屏住了呼吸,生怕稍有不慎,喘一个大气就惊动了这位小祖宗。
呲呲~
唐梨雨看着一脸骇然的叶寻,眉头一抖,甚为得意,抿起小嘴呲呲两声,小蛇得了号令,从葫芦口爬到叶寻额间,叶寻只觉头皮发麻,感觉到额上小蛇冰冷的身躯在蠕动,抬着眼皮能瞥到小蛇吐出的黑信子。
“谋杀亲夫啊!”
叶寻再也忍不住,大叫出口,他不叫唤还好,这一叫唤,激起了额头上那碧玉小蛇的怒性,小蛇瞬间抖擞起头颅,昂起蛇首,张开蛇嘴,弓起身子,两颗毒牙就往叶寻的额头叮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门外传来一声口哨,碧玉小蛇听到这哨声,立即弹到葫芦上,迅速钻进暗黑葫芦里。
一个黑衣人打开房门,弯腰把门旁的一口大麻袋扛进屋中,一把扔到厢房的软塌上,唐梨雨刚喊出“师兄”两个字,就被黑衣人示意禁声,黑衣人从唐梨雨手中接过葫芦,挂到腰间,压低声音道:“诸事已成,走!”
唐梨雨点头回应,瞬出两指,点到叶寻肩头,封住叶寻的穴道,手往叶寻的椅子后背一探一扯,缠着叶寻的金丝刷拉拉一松,被她收进袖口里去。
这才走到软塌前,将那系着麻袋口的绳子一拉,麻袋被一把扯开,赤条条的一个女子滚到软塌上,这才反身轻轻关上房门,唐梨雨狡谑一笑,与黑衣人一前一后,跃窗而去。
叶寻身上虽然没有了淬毒金丝的束缚,但穴道被封,不到两个时辰穴道不解,依旧动弹不得,瞥眼去看床榻上那女子的模样,只看了一眼,心头大惊,暗道一声不好!
就听得楼下喊声大作,“抓淫贼!”“抓采花飞贼!”
随即嘈杂的脚步声上楼而来,房门大破,冲进来一队官兵,领头的却是个头戴乌纱的年轻官老爷,一进屋就奔至床前,一把扯过床被,盖住那赤条的女子。
转身面如雷霆,一把抽出近前官兵手中的官刀,两步跃至叶寻身前,刀在半空直欲劈到叶寻头顶,突然惊讶大呼“是你!”
“司马兄,是我!”
叶寻只来得及高呼这一声,但这一声也足以令这头戴乌纱的官爷作了停顿。
被叶寻唤作司马兄的这个官爷,恨恨地放下手中长刀,怒道:“来人!将这无耻淫贼押进地牢!”官兵们蜂拥而上,将叶寻戴上枷锁镣铐。
“司马兄,你听我解释!”
“住口!枉我司马青城待你为知己好友,你却欺凌我妹妹,该死!”
不待叶寻辩驳,司马青城狠狠一掌劈到叶寻肩头,这一掌直劈得叶寻腹中七荤八素翻涌,双眼几欲翻黑。
终于再也忍不住,呜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官兵们可没有怜悯,连拉带拽,将叶寻拖出了屋子。
说起来,这司马青城与叶寻也算是旧相识了,二人乃是三年前的科举同年,共登皇榜,又都是江南人士,在京城放榜时,就已打过照面,喝过酒。
后来,叶寻因为某些原由,放弃功名不仕,浪迹江湖。
而司马青城这三年里不知走了什么运,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而今已官至江州司马。
二人这些年里,路径南辕北辙,鲜有往来,但同处江南,偶有碰面点头,倒也还记得彼此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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