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清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侯爷小心,情况可能有变。”
人声鼎沸中,听不清切,韩询回头正要询问,一把泛着青光的匕首,悄无声息递了过来,刺向黄清左肋。
韩询虽然初涉江湖,也知匕身上面,涂了毒药。
他仓促之间,不及示警,五指如钩,抓向那人脉门,使的正是小擒拿手中的“倒抓犁把”。
孰料那人使的竟是双匕,另一只手的匕首,反撩他手腕。
这一下变故突兀,韩询若不后撤,即便擒住人家,自己势必受伤。
黄清一介书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眼力却是极明,急喊道:“侯爷,快撒手。”
韩询径自拿住那人寸脉,翻掌一压,将那人腕臼,卸了下来,那人另一把匕首,也划在他手腕上。
韩询并掌如刀,待要斜切,手臂一僵,显然这短短一会功夫,毒性已经蔓延开来。
那人狞笑道:“要想活命的,赶紧滚开,等下爷爷慈悲,还能给你解药。”
韩询身份,虽然尊贵,可黄清为民请命,国之股肱,这份量在他心中,便非同小可。
相比他自身的安危,反在度外,沉肩撞退黄清,道:“凌大人快带黄大人离开。”
凌见思突然道:“走不了了。”
韩询霍然转身,道:“凌大人这是何意?”
凌见思淡淡的道:“也没什么意思,只是黄大人盘桓不去,东查西审,让凌某好不安生。”
韩询脸色大变,喊道:“黄大人,小心。”
凌见思叹道:“已经迟了。”他说到“迟”字时,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剑,“了”字还没落音,剑尖已抵在黄清心口。
黄清道:“凌大人果然深藏不露。”
凌见思见他利刃加身,而面色不变,心中越发憎恶,望了那名刺客一眼。
那刺客咧嘴笑道:“大人放心,你我合作,也不是一两回,那两个狗腿子,这会估计已到酆都城,先行等候了。”
黄清急声道:“侯爷快走,别管我。”
凌见思慢悠悠的道:“都说黄泉路上无客栈,侯爷义薄云天,怎么忍心黄大人独自上路?”
黄清厉声道:“凌见思,你就不怕诛灭九族?”
凌见思道:“下官放了侯爷,黄大人能保我无虞么?”
黄清为之语塞。刺杀钦差大臣,可是弥天大罪,就算圣上开恩,三司也不能议过。
凌见思道:“下官若是项上人头不保,九族人的性命,也只能由他们各凭造化了。”
那刺客叹息道:“我以为做我们这一行的,已经足够冷血无情,和大人比起来,那简直小巫见大巫。”
凌见思手中的小剑,微微往前一挺,剑尖立即渗出血迹,道:“万事俱备,就差送侯爷上路了。”
他为人谨慎,在韩询丧命之前,留着黄清苟延,那是一大倚仗。
突然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叫花子来。拄着一根竹杖,吊儿叮当的道:“大爷行行好,施舍个十来两银子,让我饱餐一顿。”
虽然蓬头垢面,看不出尊容,可声音娇脆,不仅年轻,而且还是个女的。
十两银子,都足够五口之家,半年的生活用度,这哪里是乞讨,简直就是拦路抢劫。
那刺客喝道:“给老子滚一边去。”甩手一个巴掌,搧了过去。
那叫化嘟囔道:“不给就不给,凶巴巴作甚?”转身就走,堪堪避开。
她走到韩询面前,嬉皮笑脸的道:“要不这位公子你发发慈悲。”
韩询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子,足有三四十两,塞在对方手里,低声说道:“姑娘快走,免得惹祸上身。”
那叫化摇头道:“姑娘白天乞讨的时候,一个算命的没钱施舍,免费送了一卦,说我吉星高照,自有贵人相助,这不晚上就遇上你,算的如此灵验,怎么会有祸事?”
那刺客刚好听过一句古话,忍不住的卖弄道:“这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凌见思冷冷的道:“凌某花费重金,可非请来掉书袋。”
那刺客狞笑一声道:“好勒。”纵身扑上,匕首扎向韩询胸口。
那叫化吓了一跳,惊叫一声,扑进韩询怀里。
那名刺客的“膻中穴”,无巧不巧地撞在她挟在肋下,往后伸出的棒头上,闷哼一声,摔在地上。
韩询又惊又喜,扶住那叫化,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叫化道:“但凡有便宜可占,无论事情是与否,姑娘从来来者不拒。”直巴巴望着他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
韩询正色道:“姑娘但有差遣,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那叫化顺势挽住他胳膊,说道:“刚好姑娘流落江湖,以后就跟着你,你吃香来我喝辣,你喝粥来我吃饭。”
韩询哑口无言。那刺客手肘支地,挣扎着正要爬起。
那叫化问道:“这人趴着作甚?”喊道:“喂,寻着什么宝贝?大伙见者有份,可不能私吞。”递出竹棒,在他背上推了推。
那刺客闷哼一声,复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凌见思又惊又怒。他贪污受贿,连自己也不知造就多少冤案,草菅多少人命,这次黄清巡查至此,久留不去,他唯恐东窗事发,不惜铤而走险。
虽然筹谋良久,奈何黄清只是审查案宗,平素并不离府,两个护卫又都寸步不离,今晚眼看转机在望,不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韩询毒性上涌,脑海一阵晕眩,一颗心剧烈地跳着,好似要破胸而出,强打精神道:“姑娘你赶快离开,他们还有同伙。”
那叫化拍掌道:“人多好啊,人多才热闹。呃,你脸色发黑,这是中毒了?”
韩询甩开她手,喝道:“你快走,我不用你管。”
那叫化愣住道:“你自己都性命不保,还关心人家?”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韩询柔声说道:“对不住,是我语气太重,可此地实在凶险。”
那叫化拉过他衣袖,拭着眼泪,道:“自打我娘亲过世,就再没人关心我了。”她诉起身世,悲从中来,忍不住掉下泪来,又蹭着韩询衣袖,擦了两擦。
黄清大声道:“姑娘,劳烦你找下解药……”突然想到,候爷的身份,对一个叫花子来说,未必管用,略过道:“晚了可别这世上一个关心你的人也没了。”
凌见思冷笑道:“不用白费劲了,毒药是我给配的,解毒的方子,在我脑子里装着。”
那叫化子哼了一声,道:“很了不得么?你让人家死就死?姑娘我就偏让人家活。”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送到韩询嘴边。
那药丸拇指大小,本来雪白如玉,经她手抓,顿时印了几道污痕。韩询不忍拂她好意,张嘴含住。
那药丸也不知什么所炼,入嘴即化。别看如冰似雪,从喉咙流下,就似一道岩浆,又并不顺流直下,有如平地的洪流,散入四肢百骸。
韩询体内那道依照祖母临终所授,勤勤恳恳修炼,始终若有若无的真气,有如惊蛰的虫子,立即活跃起来,不停的蚕食壮大。
即便此消彼弱,剩余的热能,仍然将他炙烤得如狱似炼。
至于体内那道毒素,看似猛烈,在那片洪炉之中,不一刻即被焚成灰烬,随着脉络中的垢腻,一齐从全身的毛孔中逼出体外,发出阵阵异臭。
韩询只觉浑身通泰,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他虽不识货,也知珍贵无比,向那叫化深深鞠了一躬。
那叫化打住道:“好了,我又救你一命,暂先记上,等姑娘以后想好,再慢慢还来不迟。”
韩询明知不妥,可人家接连相救,恩德匪浅,却也不好回绝,向凌见思道:“凌大人还要执迷不悟么?”
凌见思狞笑道:“候爷以为本府这就输了?”
韩询正待回话,突然背后传来一阵破风之声。本来以他耳力,万难听辩,然而服过白丹之后,不觉功力大增。
他知是有人偷袭,本来既已察敌机先,要躲开自非难事,只恐伤及那叫花,抱住对方,就地一滚。
说来也巧,那叫花挟着的竹棒,高高翘起,戳在凌见思胳肢窝里,小剑撒手,掉在地上。
凌见思满脸不可议。事已败露,除了奋力一博,已然别无退路。他奔到两个偷袭者身旁,埋怨道:“怎么才来?”
其中一人道:“点子有点扎手,多费了一些手脚。”
另一人扶起地上那名刺客,唤道:“老三,你怎么了?”刚松开手,那名刺客又软了下去。
回凌见思话的那名刺客,急忙搀住道:“老大,看样子老三是被人点了穴。”在他身上点打捏拿,只忙得满头大汗,仍然不得其法,和老大对望一眼,脸色渐趋凝重。
他兄弟仨人师从名师,见识甚是不凡,只因为非作歹,又屡教不改,才被逐出师门。
武林之中,门户森严,虽然不重礼法,对于品行,却都极为看重,是以方有正邪之分。
一个人品行不端,固然遭人唾弃,若还被逐出门墙,那简直成了过街的老鼠。
谁若与之交往,不异同流合污,对平时以正道自居的白道中人,谁敢去冒那个大不韪?
他兄弟仨人不容于世,索性干起打家劫舍的营生,被凌见思捕获之后,三人花费重金贿赂,免于刑责,索性沦为帮凶。
黄清悄声向韩询道:“候爷,你和姑娘先走,待下官殿后。”
韩询道:“黄大人不谙武道,这不以卵击石?”
黄清道:“人家意在杀人灭口。而今杀了人,却灭不了口,未必便会为难。”
韩询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祖母大人临终之前,再三嘱咐我爹娘,你与彭帅若有危困之时,让他二老,勿必尽力相助。”
黄清道:“侯爷一家三代,已经对黄某仁至义尽了。”
韩询道:“即便如此,今你有难,我若逃之夭夭,别说祖母在天之灵,无以为告,就是我爹娘知晓,料也轻饶不得。”
黄清急道:“江山万里,不乏才干之士,死了一个黄某,还有千千万个黄某为民作主。你家一脉单传,圣上亦都无后,黄某若是累及候爷于此,亦非不忠不义?”
韩询哈哈笑道:“人各有命,各安天数而已,与黄大人何干?”
黄某俯身拾起凌见思掉在地上的小剑,横在颈上,道:“候爷若不听劝,那黄某只有先行一步了。”
那叫花叹了口气道:“真受不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赶死投生,这不还有姑娘在此。”
韩询与黄清异口同声的道:“姑娘你?”
那叫化提起胸脯,道:“没错,我就是专行打不平,行侠仗义、万人景仰的女侠,江湖人称‘济世慈航’倾城。”她怕对方听不明白,继而解释道:“就是倾国倾城的倾城。”
那刺客老二,忍俊不禁的道:“就你那副尊容,还倾国倾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韩询望了那叫花一眼,一张天花脸上,坑坑洼洼,不用细看五官,就让人兴味索然。
那叫化察觉他打量的目光,嗔道:“你也嫌我长的丑了?”
韩询摇头道:“不……不是的,姑娘……”待要措词夸奖,然后对方的容貌,委实难以自欺,只得道:“姑娘心地善良,已经胜过世间女子无数倍。”
那叫化道:“你这没良心的,人家刚救了你,便反过来嘲弄我。”
那老二淫笑道:“长的虽然倒人胃口,不过熄了灯,两眼一摸黑,还是可以凑合一下。”
倾城大怒道:“就你娘的嘴欠。”抡起手中的竹棒,往他嘴上抽去。
那老二见她出手平平无奇,漫不经心的伸手出抓,谁知竟然慢了半拍,心中一惊,待要偏头,棒头结实抽在脸颊。
那人脑中金星乱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夹杂着十多颗牙,脸上的痛固不待言,心中的痛,简直有如刀剜。
他偏爱甜食,近十年间遭遇虫蛀,一口牙坏了十之三四,这一下雪上加霜,损失惨重,只怕以后连嚼食都成问题,顿时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我操你祖宗十八代的先人板板。”
那人牙齿稀疏,说话漏风,连自己听来都含糊不清,更是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手中的雁翎刀,没头没脑向那叫花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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