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绿海迷踪 > 第九话
    “你的意思是,歹徒袭击与红脸出现有联系?”

    “被歹徒袭击,才会不得不在绿海过夜,所以才会被红脸扑杀,也就是说……”薛裴顿了顿:“与其认为是村民与‘红脸’勾结,不如说是歹徒与‘红脸’勾结。”

    “不可能吧?”法玛斯一边摇头一边道:“难不成是有人饲养红脸?”

    “无论是与不是,在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为什么’。”薛裴脸上露出不多见的困惑之情:“有什么理由要杀害那些无辜的路人?又为什么不直接射杀,一定要借红脸之手……”

    她突然愣住了,像尊石像般矗立在原地,表情凝滞。

    “怎么?”法玛斯忙问道:“你有想到什么了吗?”

    薛裴抬手示意他保持安静,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弄得法玛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发现了吗?”薛裴悄声道:“虫鸣停止了……”

    的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安寂得有如同万物死绝,耳畔响起的,只剩下晚风轻抚树梢时发出的阵阵沉吟。

    薛裴从腰间拔出一把银白色的手枪,递到法玛斯面前:

    “拿着,听好,”她依旧细声细语,好像在堤防着什么人偷听似的:“我跑的时候,你也要跑,跟在我身边,至少保持在我视野里,明白吗?”

    法玛斯颤巍巍地接过手枪,紧张地连舌头都打结了:“到到底,怎怎么了?还有什么东西在周围吗?”

    薛裴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而且还知道它有多危险,她一边小心观察着四周,一边像是漫不经心地道:

    “族领级别的红脸,常常在身体两侧长有一种放电器官,虽然不能用来做武器,但可以帮助它探测周围生物的距离和方向……”

    “听上去有点像鲨鱼身上的洛氏壶腹?”

    “嚯?”薛裴颇惊讶地道:“你连洛氏壶腹都知道?”

    “我好歹也每个星期都看科学节目。”

    “在红脸身上,那东西叫‘格兰特线’,它释放的生物电场会影响许多敏感的小动物——比如昆虫,所以我很确定,就在我们附近有一只族领级的红脸——而且它正准备发起攻击。”

    “不是吧?”法玛斯握着手枪的手莫名地抖了起来:“你你说清楚……什、什么叫,族领级别?”

    “至少也是勇士,如果是雄性的话……”薛裴的警觉并没有带来任何关于对手方位的线索——它是个小心翼翼、并且非常擅于潜伏的家伙:“……我感觉应该是雌性,那就起码是一只守卫。我不能确定它的位置,所以……”

    就在这话音未落的一瞬间,薛裴好像看到了什么。在她正前方黑暗的树丛之间,好像有一对若隐若现的眼睛与她四目交投,她不能确定那究竟是幻觉或是月色在什么东西上的倒影,那东西一动不动,宛若两枚巨大的猫眼石,闪烁着阵阵寒光。

    在对视了大约4,5秒之后,这对神秘的“宝石”突然黯淡了一瞬间,旋即又恢复了刚才的光亮。

    薛裴倒吸一口凉气,立即端起伞兵枪,还未完全瞄准,便是三发点射过去。

    子弹在枝桠和草丛间急驰,激起一串“噌噌”的轻响。黑暗中的影子突然闪出身型,折向另一侧的树丛,一下就跳离了薛裴的视野,钻入茂密叶墙的遮蔽之下。

    “那是什么!”法玛斯也看到了怪物的身影,接连退了两步,惊恐地问道:“刚才那鬼东西是什么啊?”

    那是一个大家伙,薛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倒不是因为对方的体型,她在东京丛林遇到过身高超过四米的勇士。

    “是一只‘公主’……”薛裴艰难地润了润嗓子,慢慢放下枪口:“……一只白色的公主。”

    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今天这般恐惧了,薛裴的右手都开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什么公主?”法玛斯的表情倒没有多大变化:“哪里有白色?”

    “公主啊……”薛裴露出有些苦涩的微笑:“那是目前最高级别雌性红脸的代号,最早是在1年前的哥伦比亚被怪物猎人汉考克发现并报告,通常认为是30到50只规模族群的领袖。至于白色嘛……”薛裴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停顿了几秒:“说来话长,估计你也不会想听。”

    这种时候,打击士气的话自然还是不说为妙,但薛裴骗不了自己。初生时的红脸,正如它们名称的字面意思那般,长着鲜红的绒毛,在逐渐成长之后,便会随着环境换上或是黑色或是深棕的体毛,但即便是在寒冷的极圈,也从没有一种进化出白色毛发的红脸。

    只有一个“特例”除外——那些罹患“白化病”的可怜家伙,无法长出能够在黑暗中潜行的皮毛,也不能拥有象征着红脸特征的艳丽红发,自出生起,就被同类排斥,在绝大多数红脸族群中,这些白毛都活不过成年——而且老实说,它们患上白化病的几率本身就不算大。

    如果它们中能有幸运儿在无边的痛苦与压力之下发育为“成兽”,其意志力、体力和凶猛程度都是超乎寻常的强大。而为了掩盖自己雪白的身体,这些幸存者也大多掌握了非常独特、并且拒绝团队合作的捕猎技巧。

    简单的说,薛裴的经验在这里一无所用,这只白色的红脸将用她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方式投入战斗,用她想都没有想过的招数发起攻击、进行防御。

    “而且还是只‘公主’……”薛裴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是只‘白色的公主’啊……”她略作思索,连忙抬手指向右侧:“法玛斯!站到开阔地去!不要靠近任何一颗树!”

    她现在没有办法保护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所以至少要让他们远离危险——这也算是狩猎的策略之一。法玛斯不敢有半刻的怠慢,三两步就跑到草地中央,他抬头看了看挂在苍穹上的一弯明月,觉得自己简直是暴露在外的靶子:

    “这不是个好主意!薛!”他冲离自己大约10米远的薛裴喊道:“你刚才还叫我跟着你呢!”

    薛裴早已全身贯注,压根没有听见法玛斯的呼喊,她慢慢平缓着呼吸,把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根据以往对红脸的了解,这些生物在伏击失败之后通常会逃跑,即便是决心一战,也绝对不会选择原来的方向。而薛裴故意面朝前方,不曾转向,正是为了诱使对手在完全潜伏之前尽快出手,以期望它会露出足够大的破绽,大到一击就足以结束战斗的破绽。

    但是薛裴这次失算了。

    那只“公主”从刚刚消失的地方径直跃了出来,在明丽的月光下,仿若一道白色的弧形闪电,修长而优雅,迅捷而致命。

    惊讶在薛裴脑海里只停留了一刹那,在这个刹那逝去的同时,她的伞兵枪已经抬到了可以击中“公主”的高度。

    于是三发点射——

    几乎是近在咫尺的三发点射,子弹贴着“公主”面部的骨甲,向两边弹开,拖着炽热的弹线,飞散进树丛。

    薛裴侧身避过正面的扑咬,横起枪口上的刺刀,在“公主”的右前腿上割出一道小小的伤口。就仅仅是这刀刃之上的瞬间接触,薛裴便被对方冲锋时的巨大动能带倒,在地上一个后滚翻后才勉强半跪着起身。

    一条诡异的肉鞭突然从“公主”身侧展开,在它还没有完全落地之前便向身后的薛裴抽去,刚刚恢复平衡的薛裴闪躲不及——甚至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被正中背心,那肉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在皮夹克上打出一道从右肩延伸到左腰的大口子。

    薛裴咬紧牙关向前扑倒,接连两个前滚翻拉开距离,与侧身而立的“公主”再次四目交投。

    “倾斜骨甲……”薛裴冷冷地自语道:“原来穷乡僻壤也能进化出倾斜骨甲,我还以为只有中欧的品种才有呢。”

    “公主”似乎对自己没能杀掉对手有些吃惊,它原地转了小半圈,静静地面对着薛裴,一动不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薛裴才刚好能借着月光看清这只“公主”的样貌——这是一头多么美丽、健硕的野兽啊!即使自认为再没什么动物能让自己惊讶的薛裴,也看得有些失神。它通体雪白,在月色下展露出晶莹剔透的光芒,整齐圆润的骨甲均匀地散布在面门、脊背和四肢外侧,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中国神话里的麒麟,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威严与高贵。

    等等,那是什么……薛裴稍稍一愣,视线停在“公主”身体两侧的“奇异物”上,她从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触角,左右各有一条,很是对称,长度大概不到两米,头部还长着小小的肉瘤。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似的,即使主人静立不动,两条触角也高高挺着,把尖端对准薛裴。

    她努力回想以前读过的文献,试图从中找到些可供参考的蛛丝马迹:汉考克报告里提到过某些雌性红脸的“格兰特线”特别发达,甚至会在体表形成凸起。薛裴又仔细确认了一遍眼前两条触手的形状和大小,觉得这“凸起”的程度未免也太夸张了。

    “是全新的进化呢……”薛裴有些激动地自语道:“这可是大发现啊!”

    仿佛是有了动力,薛裴精神大振,她端起伞兵枪,打开枪口下方的激光校准线,慢慢瞄向“公主”左前腿的膝关节上,这个部位一般没有骨甲保护,即便有也应该非常脆弱。“公主”依旧保持不动,只有触角在微微变换着角度。

    指尖轻动,一枚劣化铀穿甲弹脱膛而出,它的速度比普通的子弹快一点五倍,就算能看见弹道,在这个世界上,也绝不存在一种可以避开它的生物。

    但是这只“公主”避开了,它在薛裴扣动扳机的同时,向左侧轻跃,恰好避过了弹道。薛裴不经思虑,即刻调整枪口扫射,“公主”却仿佛事先知道她的射击角度,一路跑跳,绕着薛裴转了120度,竟没有沾上一分半毫。

    不仅长着钢筋铁骨,还拥有不可思议的迅捷与反应,薛裴在一梭打完之后,暗暗觉得情势不妙。就在她握住弹匣,准备换弹的瞬间,怪物一声低吼,扑将上来,不足五米的距离,它只用了一秒便冲到了跟前。

    薛裴大惊失色,本能地挥枪直刺,刺刀扎在“公主”额头的正中央,那感觉就好像刺进了一堵钢筋混凝土墙壁般,连手臂都震得发抖,上半身都几乎要失去平衡。

    “公主”反掌猛击,正中薛裴毫无防备的小腹,这足以撕心裂肺的重击将她连人带枪轰翻在地,摔出好几米远。不知所措的法玛斯见状连忙举起手枪射击——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曾经在空军服役,一颗子弹打在“公主”右肩的骨甲上,迸出一瞬耀眼的火花。

    “公主”只是微微斜了一下眼,对法玛斯似乎连一点点的兴趣都没有,但也仅仅是这不经意的一瞥,流露出的杀气也让法玛斯心悸不已。

    它慢慢走向蜷缩在地的薛裴,这可怜的年轻女孩似乎是死了,侧身躺着一动不动。它早已对此习以为常——这些可怜的生物,如此的好战却又如此不堪一击,每次都只是在举手投足间便轻描淡写的分出了生死。

    “公主”瞄了一眼摔在地上的伞兵枪,那东西离开了使用者,便有如石头般毫无威胁,而现在它的主人就躺在自己面前,了无生气。

    就在怪物把头凑近过来的瞬间,薛裴突然起身,早已攥在手里的猎刀一记斜斩,却正好被对方用嘴咬住——这绝对是薛裴从没遇到过的景象,足以让最资深的猎人也大惊失色。“公主”猛地扭动额头,将刀硬生生地夺下,薛裴没有半点犹豫,挥起左拳,用尽全力反手砸中它鼻梁位置上的骨甲,打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公主”嘶吼着连退了几步,它抬起头,不曾料到眼前这娇小的女子竟有如此恐怖的力气——它决定先行回避,闪身跳进一旁的树丛。如若是平日,红脸撤退后就不会再出现了,但今天已经出现的种种迹象告诉薛裴,这家伙肯定还会回来,而且会更加小心、更加致命。

    薛裴从地上捡起步枪,小步小步地慢慢退到法玛斯身边,伸手压住他的肩膀,示意后者蹲下。

    “你没事吧?”法玛斯紧张地道:“我看你被拍倒了。”

    薛裴低头看了一下腹部,衣衫完整,并没有明显外伤。如果刚才红脸是用正手打的这一下,那现在必然是血肉模糊的一大片了。

    “放心,”薛裴颇勉强地笑了笑:“我没那么容易死。”

    “这鬼东西好猛,到底是啥怪物?”

    “是一头‘公主’级不会错,但……”薛裴顿了顿:“是一种新品种的‘公主’,以前从未见过。”

    “我明明看到你射中了它,为什么没打死?”

    “它进化出了非常了不起的倾斜型外骨骼,连劣化铀弹都能防住。”薛裴苦笑一声:“人类的科技在进步,红脸也没歇着呢。”

    “我……我听说迟早有一天这些怪物会进化出能够毁灭人类的力量,看来是真的啊?”

    薛裴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老实说,对于她这样的猎人,这句话听上去不仅无稽,甚至还有些伤尊严的味道。

    “没有可以挡住子弹的发肤,没有可以撕裂筋骨的爪牙,也没有可以快过闪电的腿脚,”薛裴冷冷地道:“人类统治世界,依仗的不是力量。怪物再威猛,也只是狩猎者房间里的荣耀而已。”

    周围的树丛里传来阵阵悸动,那怪物好像在漫无目的地狂奔——绕着背靠背的两人狂奔,这恼人的声响好像是被故意弄出来似的。

    “我很赞同你的说法,薛小姐……”法玛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但人类统治的世界好像并不包括这里啊……”

    他说的没错,在这月色笼罩下的绿海深处,一只凶猛暴戾的白色怪物就徘徊在身旁,而最糟糕的是,枪械对它似乎完全没有作用。

    调整呼吸——薛裴对自己说,这个时候需要格外冷静。会被红脸击败然后吃掉吗?不,当然不会。她胜券在握,并且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她遇到过的险境无可计数,但直到现在,她还是坚定地相信——

    “最难对付的怪物,永远是人,总有一天……”她微微笑道:“法玛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道理。”

    薛裴做了一个法玛斯没有理解的动作:把伞兵枪轻轻抛在脚边,然后褪去上身的皮夹克。

    她穿着一件看上去与身份十分不相称的“衬衣”,确切的说,是一件黑色的露背吊带衫,白皙的香肩和秀背在月光下分外耀眼,刚才“公主”的鞭笞似乎并没有给薛裴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在两块肩胛骨的中央,脊柱的位置上,似乎嵌着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形“异物”——法玛斯猜想,那可能就是薛裴穿“露背装”的原因吧?

    黑暗中的喧嚣终于停止了,一切又归于寂静。就在那看似静止的阴影某处,一头猛兽已经屏住了呼吸,准备发起突袭。

    背对着法玛斯的薛裴朝身旁指了指:“离我远点,法玛斯,它要过来了。”

    “它?它在哪儿?”

    “不要转头!法玛斯!”薛裴厉声道:“它就在我们背后!你回头看的话它就又要跑了!”

    “背后?你确定?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了,法玛斯,它再威猛,也只是头怪物而已。”薛裴轻声道:“如果红脸要伏击猎物,它们肯定会采取正面诱敌,背后出击的战术。它既然是只红脸,就逃不过这条由千千万万个猎手用生命总结出来的法则。”

    虽然周身雪白,虽然长着模样惊人的“格兰特线”,但它的确只是一头红脸,正如薛裴所预料的那样,它瞄准猎物的背后,用尽全力发起冲锋!无与伦比的速度与力量让它就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通常猎物在转身之前就已经被扑倒,然后被咬破喉管,或者撕开胸膛,可悲地一命呜呼。

    但这只猎物似乎早有准备,面对摆开架势、迎面挥舞而来的直拳,跃在半空的“公主”已经无法改变方向,它只有压低脑袋,用面颊中央的骨甲抵挡——通常这样做就已经足够了,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生物能在与红脸骨甲的正面对抗中占到上风。

    然而这一次,对它来说,绝对是前所未遇、惊天动地的一撞——薛裴像只灵巧的蝰蛇,斜着脑袋,侧过身体,刚好避开爪牙的干扰,把左手直拳狠狠地送在了它的面门中央。

    它停住了。

    在一声仿佛两块钢筋混凝土相撞的低音过后,它的身体在半空中停住了,而后又重重摔在地上。它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它不敢相信体重超过200公斤,体长近三米的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次扑击,竟然没能让猎物——一个人类,后退半步。

    它当然不懂动能势能之类的物理学定义,它也无法理解文字意义上“不可能”三个字的内涵,但它确实是犹豫了,这种感觉从没有在它身上出现过,伴着由眉心扩散到整个脑袋的眩晕,这只“公主”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它的呼吸开始凌乱,它的动作失去章法,它已经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凭着动物的本能,伸展左前肢扑击过去。

    薛裴轻盈地后跳闪过,随即抬脚前踩,正好压住了“公主”方才落下的脚趾。怪物发出愤怒的嘶鸣,发力想要抬起上身,却无奈踝关节被死死别住,动弹不得。它挥起另一只前肢,重重砸向薛裴踩着它的那条右腿,它这次当真使出了吃奶的劲,这一掌劈下去,足以拍开野狼的脑壳——

    纹丝不动。

    就好像打在一根钢筋加固的水泥管上,“公主”的猛击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薛裴甚至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到即使怪物望着都会有些胆寒的眼神。

    结束的时候到了——这个怪物曾经让薛裴产生过“是不是要逃跑”的念头,是的,她需要用一次完美的技术性击倒来赢回自尊——就用她那只本不属于人类的左臂。

    她左脚后撤,身体前倾,右手轻轻按住“公主”的额头,摆出一个让法玛斯非常费解的姿势,他隐约觉得这是某种武术的起手式,又好像从没有其它地方见过。

    世上有很多种号称“不伤发肤、力及肾脾”的武术,比如薛裴现在使用的太极拳,但它们大多难以掌握,这并不是因为习武者的学艺不精,薛裴知道并且身有体会——而是因为对人类来说,这些武术所需求的爆发力已经超过了极限。而现在的她则像一把中世纪的破甲战锤,再坚锐的铠甲,也无法阻止那力量由表及里,贯彻入骨。

    毫无疑问,这卯足了劲的一记反叩,将会直接结束战斗。但拳锋划过,却没有能够打中脑门,“公主”轻轻摆了一下头,导致这一拳打偏了两寸,刚好落在右侧眼框的上沿。坚硬到可以防御突击步枪抵射的骨甲,竟然被打出一个裂纹,冲击力化为一阵细密的震荡波,传遍整个身体,“公主”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几乎都无法站稳。

    它的右眼瞎了,像熟透了然后被打烂掉的西红柿一样,裂成了一团肉泥,鲜血顺着眼窝流下,把半张脸孔都染上腥红。

    痛苦与愤怒化作撕心裂肺的咆哮,它没有后退,强烈的恐惧反而让它决意拼死一搏。

    薛裴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会侧过身,但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好机会,只需要再有一拳,那没有骨甲覆盖的腰腹,必将会皮开肉绽,也许连肾脏都能够打出来,于是她又一次后撤蓄势,将杂合着科技与意志的力量全部集中于左掌——她胜券在握。

    只是一瞬间,局势逆转,肉鞭刺穿了薛裴的腹腔,甚至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足足三秒之后,疼痛的感觉才刺到心头。一股苦涩的浊血顺着喉管上溯,在薛裴开口悲鸣的瞬间喷涌而出,溅在“公主”雪白的身体上。

    薛裴强忍住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剧痛,用左手猛地抓住正缓缓抽出来的肉鞭,一脚蹬在“公主”的侧腹,竟将整条触角连根扯断,拽在手中。

    “好样的啊!小畜生!”薛裴把肉鞭重重甩在地上,面露狰容:“你的头将会挂在客厅中央!最醒目的位置!”

    她顾不得肚子上的伤口,转身捡起地上的Q9P伞兵枪,从腰间拔出一支贴着红色标签的弹匣,用力顶上枪膛。

    “这是你应得的!”薛裴一边拉着枪栓,一边怒吼道:“十二美圆一发!”

    “公主”预感到迫在眉睫的危险,一步后跳拉开距离,用残存的左眼盯着薛裴,发出不知是何意义的低吼。

    薛裴微微弯下腰,右手持枪顶在胸口,左手紧紧压住准线,粗粗瞄了一眼,重重扣下扳机。枪声像惊雷般在怀里炸响,闪闪弹痕刺破空气,在黑暗中绘出道道血红色的光芒。“公主”的规避动作显然比刚开始迟钝了不少,一颗子弹擦过头部上沿,在骨甲上打出道笔直的裂口。它有些慌了,转身猛跑,在红色弹雨的洗礼中一跃跳进了树丛。

    薛裴对着“公主”消失的方向持续射击,直到把一梭子弹全部打完,在可怕的后坐力影响之下,凌乱的弹道就好像是没有经过任何瞄准,一窝蜂似的钻进丛林,打得枝叶噼啪作响,一棵碗口粗的大树被几发子弹拦腰斩断,轰鸣着向侧面倒下。

    薛裴松开七窍生烟的伞兵枪,右手握着枪把的部分已经是红彤彤一片。

    “太轻了……”她颇恼怒地自语道:“伞兵枪果然是给女人用的玩具。”

    硝烟散尽,薛裴发现枪管里的膛线都已经被磨掉——这东西没用了,她把枪随手丢在草地上,仰头望向夜空,摊开双臂:

    “要挂在玄关顶上,一定要挂在玄关!”她闭上眼睛,一边比划着一边自语,像是有些歇斯底里:“啊,对,还要用红木的底座,这样客人一开门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完美!”

    “薛!”法玛斯跑到薛裴面前,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实际上他根本就什么也没做:“你……你……”他的目光停在薛裴腹部的伤口上,那是一个吓人的、两边对穿的大洞:“你没事吧?”

    薛裴睁开眼睛:“除了自尊外,伤得都不算严重,你呢?”

    法玛斯连皮都没擦伤,自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那怪物呢?你说的那只公主呢?这次是跑了吧?”

    和上次消失时不同,整片树林都在寂静中一动不动,怪物则彻底没了踪影,也可能是真的已经逃走了。

    “她还在,”薛裴冷冷地道:“我可以和你赌20块……她还在呢。”

    法玛斯注意到地上的触手,刚刚就是这个东西贯穿了薛裴的身体——它竟然还在动!

    薛裴注意到了法玛斯的目光:“外面是肌肉,里面是结缔组织和神经束,没有骨骼,”她指着那条怪东西道:“你也许不相信,但这确实就是‘格兰特线’,只不过尺寸有点超标而已……”

    “格兰特线?你不是说那是用来探测生物电场的电感器官吗?”

    可以啊,薛裴心想,他还知道“电感”这个词!

    “是啊,我也不知道她会把这么重要的器官当武器使,所以才会被摆了一道……”薛裴用脚尖轻轻捅了一下肉鞭:“还不只如此,根据我的判断,这条‘格兰特线’能感应到生物体内非常微弱的电流变化,所以可以预知对方每次攻击的发起时机和方向。”

    “还有这种事?”法玛斯惊地合不拢嘴:“那它岂不是无敌了?”

    “以我20年狩猎红脸的资历来判断,我要说‘是的’……”薛裴点点头:“刚才我连高速弹都用上了,也没能把它杀掉,普通的武器恐怕伤不到它。”

    “该死,怎么绿海里还有这种怪物……”

    “……看她的样子,既不像是饿着了,也不像是在‘保卫家园’,按理说作为一个族领,她此时应该老老实实呆在领地里带孩子才对……”薛裴顿了顿:“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发生在巴布里托尔附近的杀人事件,全部与这只‘公主’有关,只要除掉她,就等于消灭了问题的根源。”

    “除掉她?”法玛斯看了看自己正握着的小手枪:“可是你刚刚还在说,子弹伤不到它。”

    “……是啊,”薛裴茫然地望着前方,叹了口气:“区区一只怪物,就会让我们如此无助,这便是人类的极限了……”她转过头,对法玛斯道:“在这里等着,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跟来。”

    法玛斯一脸惊恐:“你……你要做什么?”

    薛裴没有回答,她左臂低垂,口中念念有词,用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接下来发生的事则足以让法玛斯做上好几年的噩梦,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尼采的千古名言,一句非常适合形容眼前景象的名言——

    “与怪物作战的人,要留意自己是否也变成了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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